胡斐的军靴踩在星兰森林的腐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晨雾还没散，藤蔓间浮动的星尘颗粒像被打碎的镜子，映得他眼底一片斑驳。洛卡蹲在前方三米处，怀里的星尘碎片正散着柔和的光，马克的意识顺着光流钻进藤蔓根部——那些昨天还蔫巴巴的星兰藤，此刻竟抽出了半尺长的新芽，淡紫色的卷须像小手一样，亲昵地缠上洛卡的裤脚。
“马克说，这里的土壤里有‘哭腔’。”洛卡回头时，鼻尖沾着片星兰花瓣，“是矿场的废水渗过来的，藤子在疼。”
胡斐弯腰拨开藤蔓，指尖触到潮湿的泥土，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钻进鼻腔。土壤检测仪的屏幕上，重金属数值虽然比农田低些，却仍在“危险阈值”线上跳动。他想起昨天议会厅里，农业队姑娘攥着枯死稻穗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泥，此刻却和星兰藤的卷须一样，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难题。
“让马克再试试，”胡斐把检测仪塞进背包，“我们需要足够的星兰纤维做过滤布，矿场明天就得复工，不然机甲工厂的能量核心要断供了。”
洛卡用力点头，把碎片埋进土里。新芽的生长速度突然加快，卷须上的绒毛在星尘雾里轻轻颤动，像在大口呼吸。胡斐知道，这是马克在用意识强行催熟藤蔓，就像上次在战场上透支“天眼”预警一样——这种透支对碎片里的意识损耗极大，洛卡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差不多就行了。”胡斐把洛卡拉起来，小家伙的手心全是冷汗，“够做五十张过滤布就行，剩下的让它们自己长。”
洛卡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失了光泽的碎片，小声对怀里说：“马克，歇会儿，我给你唱星兰歌。”
森林深处传来伐木队的号子声，胡斐抬头望去，十几个壮劳力正挥着斧头砍伐成熟的星兰藤，藤茎断裂处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在阳光下很快凝固成琥珀色的结晶——那是制作过滤布的原料，也是蓝溪星目前唯一能换粮食的硬通货。
纺织厂的木屋是用锈铁空间站的隔热板搭的，屋顶压着几块沉重的星尘矿石才没被风掀走。三十多台改装的纺纱机嗡嗡作响，纱锭上缠绕的星兰纤维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却掩不住车间里弥漫的药水味——那是软化纤维用的酸性溶液，溅在皮肤上会起红疹。
小雅正蹲在角落给一个小姑娘涂药膏，女孩的小臂上布满了细密的红点，纺纱机的纱锭还在她脚边转着，上面缠着半截没纺完的纤维。“说了多少遍，戴护袖，戴护袖，你怎么总不听？”小雅的声音带着点急，棉签蘸着医疗凝胶在红疹上轻轻涂抹，“这溶液腐蚀性强，再这样下去，胳膊要留疤的。”
小姑娘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却瞟向墙上的“换粮榜”——上面写着“每纺10斤纤维，换1斤星尘稻”。她的名字后面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对勾，离“5斤稻子”的线还差两个。
“她弟弟昨天开始发烧，”旁边的纺纱女工叹了口气，手里的纤维在纱锭上绕出个漂亮的八字，“孩子想多换点稻子，给弟弟熬粥。”
胡斐的心像被星尘矿石砸了一下。他走到“换粮榜”前，指尖划过那些稚嫩的名字——大部分是新锈铁空间站的孤儿，最大的不过十五岁，最小的才十岁。上次来纺织厂时，他还笑着说“孩子们手巧，纺的纤维比机器匀”，此刻才发现，那些均匀的纤维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难处。
“小雅，医疗凝胶还够吗？”胡斐的声音有点哑，“让后勤队再送两箱过来，算我的份额。”
小雅抬头时，眼眶有点红：“够是够，可这不是长久办法。酸性溶液我们是用星尘矿石提炼的，纯度控制不好，腐蚀性越来越强。林薇说需要‘离子中和剂’，可那玩意儿得用星尘结晶换，矿场又停了三天……”
“矿场明天复工。”胡斐打断她，目光落在车间角落的废料堆上——那里堆着许多没纺完的短纤维，硬邦邦的像铁丝，“这些废料怎么处理的？”
“烧了呗，”女工踢了踢废料堆，“除了占地方，没啥用。”
胡斐捡起一根短纤维，纤维的断口处还粘着点酸性溶液，在指尖留下涩涩的触感。他突然想起EVE资料里的“纤维增强技术”——用特定频率的能量波照射短纤维，能让它们重新变得柔韧，甚至比长纤维更结实。如果能用星尘能量模拟那种频率……
“这些废料别扔了，”胡斐把短纤维塞进兜里，“让林薇来看看，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小姑娘突然抬起头，小声问：“统帅，明天……能多换点稻子吗？我弟弟他……”
胡斐蹲下来，看着她胳膊上的红疹，像看着蓝溪星地图上那些刺眼的红圈：“从今天起，每纺10斤纤维，换1斤半稻子。护具穿戴整齐的，再加二两。”
车间里的纺纱声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小姑娘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转动的纱锭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蓝溪城的后街藏在星兰藤搭的棚子下，正午的阳光也只能透过缝隙洒下几点光斑。这里是蓝溪星的“黑市”，地上摆着的麻袋里装着各种东西：锈铁空间站的旧零件、掺了沙子的星尘稻、甚至还有几块被敲碎的星尘结晶——都是官方渠道买不到或不够用的紧俏货。
胡斐戴着顶星兰藤编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跟着人流往前走。昨天收到举报，说有人在黑市倒卖“高价粮”，一斤星尘稻要换半斤星尘结晶，是官方价格的五倍。
“要粮吗？纯的，没掺沙子。”一个裹着黑袍的人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里的麻袋打开条缝，露出里面饱满的稻子——比农业队仓库里的成色还好。
胡斐的指尖在袖袋里捏紧了拳头。蓝溪星的粮食储备一直紧张，哪来这么好的稻子？他不动声色地跟着黑袍人走到棚子深处，那里藏着个地窖，掀开木板，里面竟堆着二十多袋星尘稻，袋口的标签上印着“圣殿骑士团后勤处”的字样。
“这些粮哪来的？”胡斐的声音冷得像蓝溪星的夜风。
黑袍人哆嗦了一下，扯掉帽子露出张熟悉的脸——是矿场的一个工头，上周还在议会厅喊着“要机甲不要面包”。“统、统帅……这是我从黑礁星域的商人手里换的，他们说……说是‘无主粮’……”
“无主粮？”胡斐一脚踹在麻袋上，稻子滚出来撒了一地，“圣殿骑士团的粮，你也敢碰？他们把黑礁星域的难民赶到太空里饿死，你用他们的粮来赚蓝溪人的血汗钱？”
工头“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稻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错了！统帅！我就是……就是看着大家粮食不够，想赚点星尘结晶给我娘治病……”
“治病？”胡斐弯腰捡起一粒稻子，对着光看——稻壳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是圣殿骑士团常用的“追踪剂”，“你知道这粮里掺了什么吗？吃了它，我们蓝溪星的坐标就会被骑士团定位，到时候别说你娘，整个蓝溪星的人都得死！”
地窖外突然传来骚动，张强带着几个卫兵冲了进来，手里的爆破枪对准了瑟瑟发抖的工头。“妈的，老子就觉得这几天不对劲，总有人偷偷摸摸的！”张强一脚踩在麻袋上，“统帅，直接把这孙子扔星尘矿洞里喂虫子！”
“先别急。”胡斐拦住张强，目光扫过那些粮食，“把稻子全运到农业队，让林薇检测有没有毒。至于他……”他看着瘫在地上的工头，“去纺织厂纺纤维，什么时候纺够五十斤，什么时候再谈治病的事。”
工头哭得涕泗横流，被卫兵拖走时，还在喊着“我娘还在病床上……”
胡斐站在满地的稻子里，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纺织厂那个胳膊上长红疹的小姑娘，想起矿场老兵头皮上的疤痕，想起洛卡怀里那块失去光泽的星尘碎片——蓝溪星的难题，从来都不只是粮食和矿石，更是人心这杆难平的天平。
夜幕降临时，胡斐坐在议会厅的木桌前，面前摊着三本账：农业队的粮食账、矿场的结晶账、黑市的交易账。三本账的最后，都画着同一个符号——星兰藤缠绕的天平，是林薇设计的蓝溪星徽。
林薇端着碗星兰粥走进来，粥里飘着几颗星尘稻，是今天纺织厂孩子送来的谢礼。“检测结果出来了，稻子里的追踪剂能用水洗掉，粮食能吃。”她把粥推到胡斐面前，“不过我在里面发现了点别的——星尘稻的基因序列和我们种的不一样，像是……用星尘能量催熟的，没有自然生长的韧劲。”
胡斐舀了一勺粥，米粒在嘴里有点发渣，不如农业队种的香甜。“骑士团的技术比我们想的厉害，连粮食都能催熟。”他放下勺子，看着窗外纺织厂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纺纱机的嗡嗡声顺着风飘过来，像首笨拙的歌谣。
“刚才去看洛卡，”林薇的声音软了点，“马克的碎片还是没怎么亮，小家伙抱着碎片坐在星兰藤下，说要等藤子结果了给马克做项链。”
胡斐想起森林里那些被催熟的藤蔓，心里像塞了团湿星兰藤。他掏出兜里的短纤维，放在桌上：“你看看这个，能用星尘能量处理吗？如果能利用这些废料，纺织厂的孩子就不用总接触酸性溶液了。”
林薇拿起纤维对着光看，突然笑了：“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你的‘祖传笔记’？这纤维的结构，有点像你上次画的‘能量传导丝’。”
胡斐没说话，只是把那本写着“让蓝溪星的每个人，都活得像颗亮星星”的小本子推给她。林薇翻开时，指尖顿在某一页——那里贴着片星兰花瓣，旁边写着行小字：“星兰藤要慢慢长，人心也一样。”
议会厅的星尘灯突然闪了闪，像是在回应这句话。远处的矿场传来机器启动的声音，是提前复工的信号，传送带的轰鸣与纺织厂的纺纱声交织在一起，像蓝溪星的心跳，虽然不够平稳，却充满了力量。
胡斐知道，解决了粮食和纤维的问题，还会有新的难题冒出来——就像星兰藤总会长出杂枝，需要有人耐心修剪。但只要这颗星球的心跳还在，只要灯下的账本里还记着每个普通人的名字，他们就有底气把蓝溪星这块“锈铁”，打磨成真正的“星尘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