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阴影里的目光
林薇第一次见到周凛，是在周家的别墅里。
那天下着雨，初夏的雨来得急，她白色裙摆溅上了泥点，有些狼狈。周辰——她交往两年的男友，却只顾着整理自己的头发，对着反光的电梯壁面左看右看。
“我哥最讨厌人邋遢，”周辰扯了扯领带，“你今天这身是不是太素了？”
林薇低头看了眼自己精心挑选的米白色连衣裙，没说话。她知道周辰一直觉得她不够“上档次”，配不上周家的门面。这两年来，她听得够多了。
电梯直达顶层。门开，是宽敞得惊人的入户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哥！”周辰的声音立刻换了一种调子，亲热里带着明显的讨好。
林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落地窗前，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着，身影修长挺拔。窗外是城市雨幕中的霓虹，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他缓缓转过身，手里握着一只威士忌杯，冰块轻轻碰撞。
那一刻，林薇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气场”。
周凛和周辰长得有三分像，但气质天差地别。周辰是那种被宠坏的漂亮，像精心修剪的观赏植物；而周凛——林薇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觉得他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沉静，但你知道它出鞘必见血。
“来了。”周凛的声音比电话里更低沉些。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周辰，落在林薇身上。只停留了两秒，却让林薇有种被透视的错觉。
“哥，这就是林薇，我跟你提过的。”周辰把她往前推了推。
林薇挤出得体的微笑：“周先生好。”
“叫哥就行，”周凛走向沙发区，“坐。”
三人落座。周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最近投资的酒吧，讲人脉，讲前景。林薇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她能感觉到周凛的视线偶尔落在自己身上，那种目光很特别——不像审视，更像观察。
“林小姐做什么工作？”周凛突然打断周辰的话。
周辰抢答：“她在出版社做编辑，小工作，清闲。”
“我问林小姐。”周凛的语气没变，但周辰立刻闭嘴了。
林薇挺直脊背：“我在华文出版社，主要负责文学类图书。”
“最近在做哪本书？”
“一位青年作家的短篇集，叫《城南旧事》。”
周凛点点头：“我看过他的散文，笔力不错。”
林薇眼睛一亮：“您看过《雨巷》？”
“嗯，去年在《收获》上读过。”周凛居然真的和她聊起了那篇文章的结构和意象。
周辰在旁边如坐针毡，几次想插话都插不上。林薇也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周凛这样看起来完全是商业精英的人，会看纯文学杂志。
聊了大概十分钟，周凛才转向周辰：“你刚才说酒吧装修遇到问题？”
周辰立刻又活过来，开始大倒苦水。林薇重新安静下来，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周凛。
他听周辰说话时微微侧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壁。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四五岁，比周辰大了八岁，但那种沉稳和锐利是岁月和经历打磨出来的。和周辰在一起两年，林薇听过太多关于这位哥哥的传说——二十岁白手起家，二十五岁公司上市，三十岁已经站在许多人一辈子够不到的高度。
“林小姐。”
林薇猛地回神，发现周凛正看着她。
“周辰说你喜欢古典乐，”周凛示意了一下客厅另一端的黑胶唱片墙，“要不要去看看？有些收藏市面上找不到。”
周辰立刻说：“她对那些不懂的，哥你别——”
“好。”林薇站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周辰那种替她回答的习惯。
唱片墙占据了整面墙，按年代和作曲家分类，整理得一丝不苟。林薇的手指划过那些珍贵的首版唱片，心里暗暗吃惊。
“你也听马勒？”她抽出一张《第五交响曲》。
周凛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失眠的时候听。”
“这首的第二乐章确实适合深夜，”林薇说完才觉得这话太私人，补充道，“我猜的。”
周凛没接话。她感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后颈，那里莫名有些发烫。
“周辰对你怎么样？”他突然问。
林薇一愣，转过身：“挺好的。”
“是吗。”周凛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他从小被惯坏了，不太会照顾人。”
“他对我很用心。”林薇说得自己都有些心虚。
周凛看了她一会儿，那目光像能穿透所有伪装。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到林薇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就好。”他说，“不过人有时候，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林薇还没琢磨明白，周辰就过来了。
“聊什么呢？哥你别吓着她，她胆小。”
周凛已经恢复了那种疏离的表情：“随便聊聊。晚饭准备好了，过去吧。”
晚餐是家里的厨师做的，精致但不算奢侈。周凛话不多，周辰努力找话题，气氛始终有些微妙。林薇吃得很少，她能感觉到周凛偶尔投来的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
饭后，周辰被一个电话叫走——是他那群朋友约着去夜店。他有些为难地看着周凛。
“去吧，”周凛说，“我让司机送林小姐回去。”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
“下雨，不好打车。”周凛已经拿起内线电话，“老陈，备车。”
周辰如蒙大赦，凑过来亲了林薇的脸颊：“宝贝，明天补偿你。”说完就匆匆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敲打着玻璃，更显得安静。
“我送你下去。”周凛拿起外套。
电梯里空间逼仄，林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一丝威士忌的味道。她盯着不断下降的数字，第一次觉得电梯这么慢。
“周辰经常这样？”周凛忽然问。
“什么样？”
“把你一个人丢下。”
林薇勉强笑笑：“他朋友多，应酬也多。”
电梯“叮”一声到达。周凛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示意她靠近些。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林薇能感觉到他手臂偶尔碰到她的肩膀，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车已经在门口等着。周凛为她拉开车门。
“谢谢周先生。”林薇坐进去。
关门前，周凛弯下腰，视线与她平齐。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水帘。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
“林薇，”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有时候，将就得太久，会忘了自己本来值得什么。”
车门关上，隔绝了雨声和他的目光。
车驶出别墅区，林薇靠在座椅上，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
第二章：所有被忽略的情绪
那次见面后的一周，林薇和周辰大吵一架。
导火索是周辰又一次放了她鸽子——他们原本约好去看话剧，票是她提前一个月抢的。周辰临时说有个重要饭局，让她自己去看。
“你可以找你闺蜜陪啊，”电话那头周辰的声音混着嘈杂的背景音，“我这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在奋斗吗？”
“周辰，这是你第三次放我鸽子了。”林薇努力让声音平静。
“好啦好啦，下次一定补偿。我给你转钱，你买点喜欢的。”
通话结束，转账提示紧接着进来。林薇盯着那串数字，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她没去找闺蜜，一个人去看了那场话剧。散场时已经十点多，刚走出剧院，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
“林小姐，我是周凛。”那头的声音让林薇脚步一顿。
“周先生？有什么事吗？”
“周辰是不是又放你鸽子了？”
林薇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一时语塞。
“我在剧院对面的咖啡厅看到你了，”周凛说，“一个人。”
林薇下意识环顾四周，果然看见街角那家还亮着灯的咖啡厅。
“我正好在附近谈事，”周凛继续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回去。这个点这边不好打车。”
理智告诉林薇应该拒绝。但雨又开始下，手里的伞在刚才的风里折了一根骨架。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出租屋，独自消化今晚的失望。
“那就麻烦周先生了。”
周凛的车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和他的人一样，看不出价格但质感极好。林薇拉开车门坐进去，发现后座放着一份翻开的企划书和一副金边眼镜。
“抱歉，有点乱。”周凛收起东西。
“您还在工作？”
“有个并购案，比较麻烦。”周凛发动车子，“吃饭了吗？”
林薇这才想起自己因为生气，晚饭都没吃。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周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却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方向。
“周先生，我家在另一——”
“先吃饭。”语气不容拒绝。
车子停在一家日料店门口，店面很小，招牌也不起眼。但进去后林薇发现别有洞天——只有六个座位，显然是熟客制。
店主是个日本老人，见到周凛微微鞠躬，并不多话。很快，精致的料理一道道端上来。
“这里不对外营业，”周凛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所以可以安静吃饭。”
林薇确实饿了，加上食物实在美味，她暂时忘了今晚的不愉快。吃到一半，她发现周凛几乎没动筷子，只是偶尔喝口茶，大部分时间在看手机上的文件。
“您不吃吗？”
“我不饿。”周凛放下手机，“话剧好看吗？”
“挺好的，就是结局有点遗憾。”
“悲剧？”
“不算，只是两个相爱的人最后选择了不同的路。”林薇顿了顿，“可能成年人的爱情就是这样，合适比喜欢重要。”
周凛看着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林薇被问住了。她不知道。
“周辰配不上你。”周凛突然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
林薇手一抖，筷子差点掉下：“周先生，您——”
“我说的是实话，”周凛的目光毫不躲闪，“他幼稚、自私、被宠坏了。而你，”他顿了顿，“你值得更好的。”
“他是您弟弟。”
“所以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周凛喝了口茶，“两年前他追你的时候，是不是说过会为了你改变？”
林薇手指收紧。周辰确实说过，说得信誓旦旦。
“他对他每一任女朋友都这么说。”周凛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所有伪装，“他能追到你，只是因为你比之前那些更难搞定，更有挑战性。现在他到手了，新鲜感过了，就又变回原样了。”
每一句都扎在痛处。林薇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两年来，周辰的热情肉眼可见地消退。从最初的每天电话、每周惊喜，到现在只有需要她出席场合时才想起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薇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因为你看上去，”周凛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不该在这段关系里自欺欺人。”
那一晚，周凛送她到楼下。林薇道谢后准备下车，周凛叫住她。
“这个周六晚上，艺术中心有个古典乐沙龙，我有两张票。”他递过来一张精致的卡片，“如果你有空。”
林薇没接：“周先生，这不合适。”
“只是听音乐，”周凛的手没有收回，“当然，如果你觉得和周辰一起听更合适，你可以叫他。”
这话说得巧妙。林薇知道周辰最讨厌古典乐，上次她想去听音乐会，周辰说“那是老头子才喜欢的东西”。
她最后还是接过了那张票。周凛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周六，林薇在衣柜前站了一个小时。她知道自己不该去，但那张票就放在梳妆台上，像一种无声的诱惑。最后她选了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化了个淡妆。
周凛在艺术中心门口等她。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衬衫，没打领带，少了几分商务感，多了些随意。
“你很准时。”他说。
“我不喜欢迟到。”
沙龙在一间小型演奏厅举行，来的多是真正懂音乐的人。中场休息时，林薇和周凛在露台聊天，意外地发现两人对几位新生代演奏家的看法惊人一致。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传统派。”林薇说。
“传统和创新不矛盾，”周凛靠在栏杆上，“就像人，不能因为过去的经历，就拒绝新的可能。”
这话意有所指。林薇看向远处城市的灯火，没有接话。
下半场开始前，林薇的手机震了。是周辰的信息：“宝贝，我在酒吧碰到李总了，他答应给我的项目投资！今晚可能回不去，别等我。”
她盯着那行字，心里一片冰凉。
“怎么了？”周凛问。
林薇把手机收起来：“没事。”
演出继续，但林薇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能感觉到周凛的目光偶尔落在她侧脸，温柔而克制。这种关注和周辰那种热烈但短暂的热情完全不同，它沉稳、持续，让人心安，又隐隐不安。
结束后，周凛送她回去。车停在楼下，林薇解开安全带。
“谢谢你今晚的邀请，周先生。”
“周凛。”他纠正，“以后叫我名字就行。”
林薇顿了顿：“好，周凛。”
她下车，走出几步，又回头。周凛的车还没走，他降下车窗，静静看着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个问题她憋了很久。
夜色里，周凛的轮廓有些模糊。过了几秒，他的声音传来：“因为我觉得，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