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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空没有预兆地碎了。

不是乌云,不是暴雨,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彻底的崩坏。蔚蓝的天幕像被无形巨手揉皱的玻璃纸,折射出扭曲的、非人间的虹彩。然后,物理老师敲着黑板强调过一万次的万有引力定律,成了人类历史上最苍白的一个笑话。

向晚的第一感觉是胃部猛地一抽,仿佛乘坐高速电梯时突如其来的失重。桌上的咖啡杯优雅地飘起,棕黑色的液体挣脱引力束缚,凝成一颗颗颤巍巍的液态琥珀,悬浮在半空,映照出她瞬间煞白的脸。笔记本、笔、散落的稿纸……房间里的一切都失去了重量,如同海底慢放的沉积物,悠悠荡荡。

她是在二十八层公寓的书房里。恐慌比意识更快攫住她,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指尖划过书桌边缘,非但没有获得支撑,反而因为这点微弱的反作用力,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向后飘去。

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昨天她还倚在那里,俯瞰城市灯火,感慨人类的渺小与造物的宏伟。此刻,这面玻璃幕墙成了通往地狱的单行道。窗外,已是末日般的奇景。无数碎石、玻璃、广告牌碎片,乃至整辆汽车,都像被吹散的蒲公英,无声而缓慢地升腾。更远处,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空中无助地挥舞着手脚,尖叫被稀薄的空气扯碎,传不过来,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的背脊撞上了冰冷的玻璃。咔啦——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裂缝蛛网般蔓延。寒冷的高空气流瞬间涌入,像一把冰刀刮过皮肤。她就要出去了,加入那些“蒲公英”,成为这场宏大献祭的一部分。

绝望像冰水灌满肺叶。她写过多本科幻小说,描绘过无数种世界末日,恒星湮灭,维度崩塌,但从未有一种,像此刻这般具体而微,带着玻璃碎裂的触感和高空凛冽的寒意。她甚至荒谬地想,这算不算一种另类的“灵感来源”?

就在玻璃彻底崩裂,她即将被外面那片虚无吞没的刹那——一条深蓝色的“绳索”猛地缠上了她的手腕,迅速绕了几圈,猛地收紧,勒得她生疼。

那触感不对,不是粗糙的麻绳或坚韧的尼龙,而是……某种更细腻、带着隐约纹路的东西。

她愕然抬头。

隔壁阳台,那个她几乎没打过交道、只知道姓陈的男人,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一手死死抓着阳台栏杆的根部——那是为数不多还顽固附着在建筑主体上的结构之一。他额上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绳索”的另一端。因为用力,他的指节白得吓人,手臂肌肉紧绷,微微颤抖。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此刻因为极度用力而显得锐利无比的眼睛。向晚记得他,搬来时物业提过一嘴,说是航天所的工程师,姓陈。她当时还在想,搞航天的住这么高,不怕晕吗?此刻,这双属于科学家的眼睛里没有恐慌,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和……决绝?

她顺着那条救命的“绳索”看去。

那是一条领带。一条质感极佳的深蓝色领带,上面有若隐若现的银色暗纹,像是某种电路图或是星轨。她曾在某个奢侈品橱窗见过类似款式,价格标签能抵她三个月稿费。

现在,这条昂贵的领带,成了拴住她生命的唯一缆绳。

他把她一点点、艰难地拽向相对安全的阳台区域。过程缓慢而惊心,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让她心脏骤停。高空的气流像顽劣的孩子,不断推搡着他们。终于,她跌进阳台,撞进一个带着清冽须后水味道和剧烈心跳的怀抱。两人一起重重撞在墙壁上,他发出一声闷哼,却把她护得更紧。

惊魂未定,剧烈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向晚的手指还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料,像是溺水者抓着浮木。

“谢……谢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逾没有立刻松开她,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没有明显外伤,然后才松开一点禁锢,但手仍护在她身侧,防止她被阳台外飘过的杂物击中。“能站稳吗?”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只是微微有些喘。

向晚尝试动了动腿,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她摇了摇头,全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着。

“抓紧栏杆。”他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简洁,带着工程师特有的逻辑性,“我们需要评估现状。”

天空依旧闪烁着诡异的光晕。城市在他们脚下……不,是周围,以一种怪诞的方式“活”了过来。建筑像被拔掉了根的巨树,缓慢地、无声地脱离大地,有的保持完整,有的则在上升过程中解体,碎片四溅。一些低矮的楼房和街道设施早已飘远,成了视野里模糊的黑点。更远处,原本的地面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轮廓,隐约能看到扭曲的地下管道和断裂的地基。

寂静是最大的恐怖片配乐。偶尔传来的金属扭曲声或遥远的惊呼,反而加深了这种死寂感。

“地磁暴?某种高能物理实验事故?或者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向晚喃喃自语,科幻作家的本能让她试图为这一切寻找一个逻辑解释,哪怕它荒诞不经。

“能量场异常,强度超越记载的任何一次地磁暴几个数量级。”陈逾接口,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天空和周围漂浮的物体,像是在采集数据,“不是太阳活动引起的。更像是……空间结构本身出现了涟漪。”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在空中虚点出一个坐标系,但随即意识到徒劳,又放了下来。“重力常数G失效了,或者被覆盖了。”

他的冷静感染了向晚。恐惧还在,但那种淹没一切的恐慌稍稍退潮,让位于求生的理智。“我们……会一直飘下去吗?飘出大气层?”她问出了最可怕的问题。

“大概率不会。人体密度和这些杂物差不多,最终可能会在某个高度达到一种脆弱的平衡,像……大气层中的尘埃。但缺氧、低温、宇宙辐射……”他顿住了,没再说下去。但向晚明白那未尽的含义。那比直接摔死更漫长,更痛苦。

她打了个寒颤。

陈逾的目光落在自己刚才死死抓住的阳台栏杆上,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漂浮但大体还维持在原来相对位置的建筑碎片。“还有另一种可能。这种效应可能不是全局均匀的。存在‘锚点’,或者某种我们还没发现的局部守恒。”

他突然松开一直护着她的手,在向晚轻微的惊呼中,他尝试松开抓着栏杆的手。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立刻飘走,只是微微悬浮,像是水中的人。他用手推了一下阳台壁,身体便缓慢地向后退去,直到领带的长度到了极限,轻轻把他拉回。

“看见了吗?相对运动惯性还在,动量守恒似乎部分起效。但我们与地球之间的引力绑定……解除了。”他重新抓住栏杆,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兴奋?属于科学家面对未知现象的那种近乎本能的探究欲,暂时压过了恐惧。

向晚看着他还紧紧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领带另一端,又看看他。“所以……这条领带……”

“目前唯一的物理连接,防止我们失散。”他言简意赅,“我叫陈逾,航天所第七设计部。”

“向晚。写……写小说的。”她小声回答,在这种时候,职业显得如此无力。

陈逾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做什么的。“我们需要更多‘锚链’。我的公寓里有材料。”他指了指隔壁。两家阳台相隔不过两米,但在失重环境下,这两米成了需要精密计算的天堑。

他解下自己这边剩余的领带长度,将其一端牢牢系在阳台栏杆最粗壮坚固的根部,打了个极其复杂但看起来就很可靠的绳结。另一端依旧系在两人手腕上。“我过去拿东西。你保持在这里,抓紧。如果我有任何意外……”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你就把领带解开,至少你不会被我拖走。”

“不行!太危险了!”向晚脱口而出。窗外漂浮的杂物速度虽然慢,但撞击力不容小觑,而且一旦失手飘远……

“必须冒险。坐以待毙死亡率100%。”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抓紧。”

他没有给她再反对的机会,深吸一口气,看准了隔壁阳台的方向,用力一蹬!

他的身体像慢动作一样飘了出去,手臂伸长,试图够到隔壁阳台的边缘。风吹动他的衬衫,鼓荡起来。向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死死抠进栏杆的缝隙里。

就在他即将错过的时候,他的手指终于勾到了隔壁阳台外沿的一处凸起!身体因为惯性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他闷哼了一下,但迅速用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栏杆,稳住了身形。

向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陈逾利落地翻进了自家阳台,很快,他拖着一个银灰色的大箱子出来了。箱子本身也在飘浮,但他用一根带子把它和自己拴在一起。他打开箱子,里面是各种令向晚眼花缭乱的器材:银色的特殊纤维绳索、金属扣环、某种看起来像碳纤维的杆状物、甚至还有几个小型气体推进器。

“航天材料实验室的样品和一些……个人兴趣。”他简单地解释,开始熟练地将绳索穿过扣环,编织成一种复杂的网状结构,同时将一些轻便但极其坚韧的杆状物作为支撑点嵌入其中。“高强度聚乙烯纤维,比钢缆轻,但强度高十倍。碳纤维复合材料,抗拉抗扭……”

他工作的样子极其专注,手指灵活而稳定,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有效,仿佛周围的世界末日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很快,一条多功能、可调节的安全索系统初具雏形。他将主索再次加固在栏杆上,然后递给向晚一个腰带状的装置,上面有多个连接环。

“穿上。任何时候,保证至少两个连接点与主索或固定物相连。”

向晚依言照做。腰带的材质很轻,但触感坚韧。穿上它,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铠甲。

陈逾自己也穿上了一套更复杂的装备,背上甚至固定了一个小型推进背包。“我们需要扩大活动范围,寻找信息、水源、食物。同时,观察这种异常的规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以二十八楼的阳台为基地,开始探索这片悬浮的废墟。陈逾利用推进器和小心的蹬踏,像太空行走的宇航员,谨慎地移动。向晚则更多负责观察和记录,用她作家的细腻视角,捕捉细节。

他们看到漂浮的办公室里,电脑屏幕还亮着,文档上的字迹凝固;看到咖啡馆的桌椅保持着倾倒前的瞬间,咖啡杯和蛋糕悬在旁边;看到一个玩具熊,孤零零地飘过,黑色的玻璃眼珠映出破碎的天空。寂静是最大的哀歌。

陈逾的恐高症偶尔会显露出来。当他需要望向脚下那无底的深渊,或是从一个漂浮点跃向另一个时,他的脸色会瞬间变得苍白,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攥紧绳索。但他从不停下,只是强迫自己深呼吸,用强大的意志力和对物理法则的信任(哪怕是失效了的)压倒本能的恐惧。他会喃喃自语,计算角度、速度、动量,用公式和逻辑给自己搭建一个安全的心理屏障。

向晚第一次觉得,这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男人,身上有种令人安心又心疼的矛盾特质。

在一次尝试进入一个漂浮的便利店寻找物资时,他们遭遇了险情。一大堆货架和冰冻商品因为他们的闯入失去了微妙的平衡,像保龄球一样缓慢却势不可挡地撞过来。陈逾一把将向晚拉进一个坚固的金属饮料柜后面,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撞击发生沉闷的巨响,货架扭曲,碎片四溅。一块尖锐的塑料边擦过陈逾的手臂,立刻划出一道血口。

血珠并没有滴落,而是凝成一颗颗圆润的红色玛瑙,飘散在空中。

“你受伤了!”向晚惊呼,想找东西给他包扎。

“小伤。没事。”他看都没看伤口,注意力全在评估下一次撞击的风险上,“动量传递比预想中复杂。小心,左边又来了!”

他们艰难地退了出来,只拿到几瓶飘在身边的水和压缩饼干。

回到相对安全的阳台区域,向晚坚持用找到的干净布条给他包扎。他沉默地伸出手臂,眉头微蹙,不是因为疼痛,似乎更像是嫌弃这点小伤耽误了效率。

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还有那飘在空中的、他自己的血珠,向晚忽然想起自己手腕上那条救了她命的领带。

“那个……你的领带,很贵吧?”她没话找话,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逾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已经空荡荡的衬衫领口,以及那条现在作为安全索一部分的深蓝色领带。“单位年会奖券抽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还好是纯丝的,强度勉强够。”

向晚:“……”好吧,这很工程师。

时间失去了意义。天空的光晕时而增强,时而减弱,像是巨人不规则的心跳。疲倦和寒冷侵蚀着他们。陈逾用找到的材料加固了阳台的防护,甚至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遮蔽所,用来抵御越来越强的紫外线和偶尔飘过的、带着寒冰的碎块。

共享的水和食物,逼仄空间里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共同的恐惧和渺茫的希望……某种东西在无声中发酵。向晚发现,陈逾并非真的冷漠。他会默默地把更多的食物让给她,会在她冷的时候,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像是讨论热传导原理)示意她靠近一点共享体温,会在她因为看到某些漂浮的惨状而情绪低落时,递给她一瓶水,然后生硬地转移话题,问她小说里写的末日是不是这个样子。

她也开始理解他的恐惧。有一次,她无意中说起:“要是能像你的空间站设计一样,有个安全的舱体就好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向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低声说:“我设计它们,正是因为知道脚下有坚实大地的重要性。我讨厌……失控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属于“人”的脆弱,而不是那个绝对理性的科学家。

向晚想起物业说过,陈工程师好像有点怕高。当时她觉得好笑,一个搞航天的怕高?现在她明白了,正是这种对深渊的敬畏甚至恐惧,才让他如此执着于构建秩序和安全吧?

短暂的平静被新一轮的异常打破。

天空中的虹彩突然开始疯狂闪烁,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连成一片令人眩晕的白光。整个漂浮的城市废墟开始剧烈震颤,像是被无形巨锤敲打的果冻。之前维持的脆弱平衡被彻底打破!

“能量场极不稳定!可能要坍缩!或者……二次爆发!”陈逾大吼,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焦急。他快速检查着两人身上的安全索。

可怕的撕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赖以栖身的这栋公寓楼,开始从中部断裂!巨大的钢筋水泥结构像慢镜头一样扭曲、崩解!

连接他们阳台和主索的那段栏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螺丝一颗颗崩飞,金属扭曲变形!

“抓紧我!”陈逾一把抱住向晚,同时启动了他背上那个小型推进器,试图将他们推离即将彻底解体的建筑区块。

但推进器的功率太小了,根本无法对抗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的能量场和巨大的建筑解体产生的冲击力。他们像狂风中的落叶,被一股巨大的、无序的力量猛地抛甩出去!

安全索彻底崩断!

他们在虚无中疯狂旋转,天旋地转,只剩下彼此拼尽全力的拥抱。碎片像雨点一样击打在陈逾的背上,他咬紧牙关,用身体为她构筑最后一道防线。

突然,向晚感觉到一股更强大的、向上的吸力!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专门针对他们抓来!周围的碎片和人造物上升的速度陡然加快!

陈逾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苍白,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明悟和决绝。他猛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向晚,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悸——有来不及诉说的遗憾,有深切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扯散……或者带到绝对缺氧的高空……”他在剧烈的风噪和震荡中,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吼道,“推进器燃料耗尽了!”

“那怎么办?!”向晚绝望地喊,泪水刚涌出就化成冰珠飘散。

陈逾没有回答。他用一只手死死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猛地抽出了腰间工具带上的一把工程匕首——那是他用来切割材料样本的,极其锋利。

他想干什么?向晚惊恐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向晚心脏骤停的动作——他挥刀,不是砍向周围的障碍,而是精准地、决绝地,割断了他自己连接着那个已经失效的小型推进背包的 straps,以及……他身上那套复杂安全 harness 的主要承力带!

几乎就在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向晚猛地推向一大块漂浮的、相对完整的建筑外墙碎片!惯性让她重重撞在上面,却也因此获得了暂时的相对稳定。

而他自己,因为反作用力和失去了所有推进装置及主要安全带的配重,加上那股诡异的向上吸力,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向上飘去!

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陈逾!!!”向晚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伸出手想去抓他,但只有冰冷的空气划过指尖。

他还在向上飘,速度越来越快,离她越来越远。风吹得他衬衫猎猎作响,手臂上的伤口飘出的血珠拉成一条长长的、红色的线。

他低头看着她,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他的表情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对着她的方向,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但向晚读懂了。

他说:“好好写我们的hE结局。”

然后,他被吞没在耀眼的白光和无数翻滚的碎片之中,消失不见。

“不——!!!”向晚的世界只剩下这一片破碎的白。心脏的位置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物理法则失效了,但痛苦却如此真实而沉重。

白光持续着,吞噬了一切……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向晚猛地睁开眼睛。

后背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她躺在地上?她竟然能感觉到“地上”?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但不再是高空那种虚无的寂静,而是……熟悉的,属于地面的寂静。

她茫然地坐起身。

环顾四周,她竟然在自己公寓的书房里。就是灾难发生时的那个房间。书桌、椅子、散落的稿纸……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仿佛那几个小时的漂浮惊魂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甚至连她摔碎的那个咖啡杯,都完好无损地放在桌上。

窗外,天空恢复了正常的蔚蓝色,几朵白云悠闲地飘过。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温暖的光斑。城市……城市似乎也恢复了原样?远处传来隐约的汽车鸣笛声。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重力回来了?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四肢。真实的、被重力束缚的感觉。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玻璃完好无损。楼下街道,车辆在缓慢行驶,行人步履匆匆。仿佛那场颠覆物理法则的灾难从未发生。

是梦吗?可手腕上被领带勒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身上还穿着那件在“梦里”被划破的衣服。口腔里还有压缩饼干干涩的味道。

不是梦。

那陈逾呢?

那个用领带救了她,用材料保护她,最后割断自己安全带把她推回“生”的世界,自己却飘向未知毁灭的男人呢?

恐慌再次攫住她,比失重更让她窒息。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门,疯狂地敲打隔壁公寓的房门。

“陈逾!陈逾!开门!你在不在里面?!”

没有人回应。

她用力拧动门把手,门是锁着的。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死寂一片。

物业被惊动了,跑上来查看。“向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隔壁的陈先生呢?他回来没有?他怎么样了?”向晚抓住物业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问。

物业一脸困惑和担忧:“陈先生?他……他不是请了长假吗?好像说是参与什么封闭项目去了。向小姐,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做噩梦了?需要帮你叫医生吗?”

封闭项目?去了? 向晚的心沉了下去。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只有他不见了。 仿佛被那个异常的世界单独留了下来,或者说……吞噬了。

她抬起手,怔怔地看着手腕上那圈淡淡的红痕。领带不在了,它随着他一起消失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次,它遵循着重力,滴滴答答地落在桌面上,晕湿了稿纸。

她就这样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充满房间。

忽然,她的目光被桌角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东西,在夕阳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它捏了起来。

那是一颗泪滴形状的、比米粒稍大一点的……水晶?材质很奇怪,非金非玉,触手温润,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能量流动。

这是……?

她猛地想起他消失前,飘散在空中的、她的眼泪化成的冰珠。他当时说……

——“失重世界里,眼泪化成水晶珠飘满房间,他收集制成项链”——

难道……

心脏狂跳起来。她颤抖着捏紧那颗小小的“眼泪”,像是捏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不是结束。 这绝对不是结束!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重新燃起光芒,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坚定的、近乎偏执的信念。

她拿起笔,摊开新的稿纸。但这一次,她不是要写科幻小说。

她在纸的顶端,用力写下两个字:“坐标”。

然后,在下面开始列出所有她能想到的线索:地磁暴的异常模式、陈逾提到的空间结构涟漪、他留下的航天材料样本特性、这颗“眼泪”水晶可能的结构分析、他消失时的能量读数(虽然她无法测量,但可以回忆所有细节)、甚至他曾经无意中提过的他所在设计部的某些前沿理论……

物理法则或许会暂时失效,但爱和逻辑不会。

他相信逻辑和科学,她擅长想象和叙事。

那么,就用他教给她的逻辑和她与生俱来的直觉,把他从那个失效的物理法则里找回来!

她拿起那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眼泪”,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着最精确的罗盘。

“宇宙坍缩成心跳,”她轻声说,语气无比坚定,“你仍是坐标。”

……可是,坐标指向的尽头,究竟是科学的圣殿,还是超越想象的绝密深渊?那颗‘眼泪’水晶,第一次在她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某种沉睡的指令,刚刚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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