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号”带着一身伤痕和硝烟气息回到旧港时，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消息传得比船快，望海崖那边的惊天爆炸，旧港这边都能隐隐感觉到震动。人们惴惴不安，看到船只归来，立刻围了上来，等看到甄嬛等人虽然狼狈但活着回来，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看到伤员和空出的位置，气氛又沉重下来。
甄嬛没有时间安抚，她第一时间召集了施宣慰使、阿依莎、桑坤、陈老匠师和几位主要头目。尚青莲依旧卧床不起，但甄嬛也让医官将大致情况告知了她。
临时指挥所里，气氛凝重。油灯的光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未干的汗渍和疲惫。
“详细情况就是这样。”甄嬛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望海崖发生的一切，从伪装交易到制造混乱、抢夺海图，再到最后的爆炸和逃生。“我们拿到了这个，”她将那个抢来的铜管放在桌上，“也彻底得罪了‘影月’和荷兰人。他们随时可能报复。尤其是荷兰人，损失了火炮和人员，绝不会善罢甘休。”
“娘娘，那海图……”陈老匠师最关心这个。
甄嬛小心地打开铜管，抽出里面那卷泛黄的、触感非皮非革的卷轴。卷轴似乎是用某种海兽皮或特殊材料制成，极其坚韧，边缘有些残破，散发着淡淡的、类似海腥与古老香料混合的奇特气味。她缓缓展开一部分。
卷轴上用暗红色和靛蓝色的颜料绘制着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那不是寻常海图的经纬度或海岸线，更像是一种抽象而诡异的能量流动图。弯曲的线条交织成网络，节点处标注着奇异的符号。中央偏下的位置，有一个醒目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标记，旁边用扭曲的古篆（夹杂着难以辨认的符号）写着：“归墟之眼”。而在卷轴的其他位置，零星分布着几个较小的、类似晶石形状的标记，旁边写着“源石矿脉（疑似）”或“古祭坛”。
“这……这画的都是什么？”施宣慰使看得一头雾水。
“不像是寻常海图。”阿依莎皱眉，“倒像是……某种阵法或者祭祀图？”
甄嬛指着那个“归墟之眼”标记：“按照‘烛龙’的说法，这图标注了南海三处‘源石’矿脉和一处古代遗迹入口。‘归墟之眼’，很可能就是那个遗迹。他们管这叫‘深渊海图’。”
“只有七分之一？”桑坤摸着光头，“其他部分在哪？”
“肯定在‘影月’组织手里。”甄嬛沉声道，“这是一份残图，但价值巨大。它关系到‘源石’的秘密，甚至可能更多。‘影月’和荷兰人交易这个，所图非小。”
她小心地卷起海图，重新放回铜管。“陈师傅，这东西你和我一起保管，小心研究，但不要声张。尤其要小心，这东西可能……有点邪门。”她想起展开时那股若有若无的心悸感。
“老朽明白。”陈老匠师郑重地接过铜管。
“当务之急是应对接下来的报复。”甄嬛看向众人，“施大人，城墙修复进度如何？”
施宣慰使连忙道：“南面缺口已经用石头和夯土勉强堵上了，高度有一丈五，厚度不足，但紧急情况能守一下。其他破损处也在加紧修补。只是……石料和木材又不够了。”
“阿依莎，你带人，再去‘黑礁岛’那边看看，能弄多少弄多少，动作要快，小心埋伏。”
“是！”
“桑坤，俘虏审得怎么样了？那个龟田还知道什么？”
桑坤摇头：“能榨的都榨出来了。他知道的有限，只知道‘烛龙’是‘影月’在南海的三大执事之一，心狠手辣，擅长操纵海兽（不知真假）。这次交易失败，‘烛龙’丢了海图残卷，回去肯定要受重罚，他绝不会放过我们。另外，龟田隐约听说，‘影月’在陆地上也有势力，好像和沿海某些豪商、甚至……官员有牵扯。”
甄嬛心头一沉。如果“影月”的触角真的深入内陆官场，那就更麻烦了。
“加强内部戒备，巡逻加倍，尤其是夜间和沿海密道出口。对所有新加入的人，包括之前的俘虏，暗中再筛查一遍。”甄嬛下令，“另外，从今天起，旧港实行粮食和物资配给制，优先保障战备和伤员。施大人，你辛苦，安抚好民众，讲清楚利害关系。”
“臣遵命。”
“陈师傅，火炮和火药呢？”
陈老匠师脸上终于露出点兴奋：“娘娘，那几块真晶石和粉末太有用了！老朽和徒弟们试着把微量粉末掺进铁壳，做成开花弹，虽然还不稳定，十发里能有三四发成功爆炸，威力比实心弹大得多！就是……太费晶石，那点粉末用不了几次。另外，从‘冥海’号残骸图纸里琢磨的那个齿轮组，装在咱们新修的弩炮上，上弦省力多了，射程也远了点。”
“好！继续研究，但注意安全，别把自己炸了。”甄嬛叮嘱，“优先修复和改造那两艘俘虏的战船，尽快形成战斗力。”
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忙碌。
甄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出指挥所。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旧港点起了稀疏的灯火。海风带着咸腥和焦糊味吹过，远处传来工匠修补城墙的叮当声和士兵巡逻的脚步声。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影月”吃了这么大的亏，会怎么报复？荷兰人的主力舰队，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她走到医馆，去看望尚青莲。
尚青莲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依旧虚弱，靠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感觉怎么样？”甄嬛在床边坐下。
“死不了。”尚青莲的声音依旧平淡，“听说，你们搞出了大动静，还抢了‘影月’的东西。”
“一张残破的海图。”甄嬛没有隐瞒，“上面有个标记叫‘归墟之眼’，你知道是什么吗？”
听到“归墟之眼”四个字，尚青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传说中……南海的尽头，万流归墟之地。也是……禁忌之地。九爷……不，‘影月’一直在寻找它。”
“为什么？那里有什么？”
“不知道。”尚青莲摇头，“可能是更多的‘源石’，可能是古代遗留下来的、超越我们理解的东西，也可能是……彻底的毁灭。巨蜥岛的一些古老卷宗里提过只言片语，说‘归墟之眼’是连接现世与不可知领域的‘门’，掌握它，或许能获得改变世界的力量，也可能释放出无法控制的灾厄。”
门？又是“门”？甄嬛想起“冥海”日志里提到的词。
“你对‘影月’了解多少？”
“不多。”尚青莲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只知道，它是一个非常古老、非常隐秘的组织，势力遍布海上和陆地，内部等级森严，行事不择手段。九爷只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代理人之一。他们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财富和权力。”
甄嬛陷入了沉思。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组织，追寻着禁忌之地的秘密，拥有“源石”这种超越时代的技术……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你好好养伤。”甄嬛起身，“旧港现在很危险，但你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尚青莲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小心内部。‘影月’最擅长的，不是强攻，而是渗透和分化。”
甄嬛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天，旧港像一部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城墙在一点点加高加厚，船厂里日夜叮当，新兵操练的呼喝声从早到晚。阿依莎又带人从“黑礁岛”抢回来一批材料，虽然也遭遇了小股抵抗，但有惊无险。
但甄嬛预想中的狂风暴雨般的报复，并没有立刻到来。海面上异常平静，连过往的商船和海盗都少了很多，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这天下午，施宣慰使急匆匆地找到正在查看弩炮改进的甄嬛，脸色难看。
“娘娘，出事了。”
“什么事？”
“配给仓库……昨晚失窃了。”施宣慰使低声道，“丢了三袋粮食，两匹布，还有……一小罐陈师傅那里领走的晶石粉末！”
甄嬛脸色一沉：“什么时候发现的？守卫呢？”
“今早清点时发现的。守卫说昨晚一切正常，没听到任何动静。仓库的门锁有被撬的痕迹，但很轻微，像是用特制工具干的，不是生手。”
内部果然出问题了！而且目标明确，连晶石粉末都偷！那玩意儿知道的人可不多。
“有多少人知道晶石粉末存放在仓库？”
“除了陈师傅和他两个亲传徒弟，就是我，还有负责仓库守卫的两个小队长。”施宣慰使道，“我已经把他们全都暂时看管起来了。”
“带我去仓库看看。”
仓库位于旧港相对靠内的位置，原本是一处坚固的石屋。现场保护得很好。甄嬛仔细查看了门锁和窗户，撬痕确实很专业。地面有些凌乱的脚印，但很难分辨。存放晶石粉末的那个小柜子，锁是被直接拧断的，手法粗暴。
“偷粮食布匹可能是为了生存，偷晶石粉末……”甄嬛眼神冰冷，“只能是别有用心。要么是‘影月’的内应，要么是其他觊觎这技术的势力渗透进来了。”
她立刻下令，全港暗中戒严，盘查所有人员近几日的行踪，尤其是新加入者和那些有前科的俘虏。同时，加强对剩余晶石和所有技术资料的看守。
然而，还没等内部排查有结果，外部的威胁终于露出了獠牙。
第三天清晨，了望塔上的哨兵吹响了凄厉的号角！
“东北方向！发现大片帆影！是舰队！好多船！”
甄嬛和阿依莎等人立刻冲上城墙最高处。
只见东北方的海平面上，帆影幢幢，黑压压一片，正朝着旧港方向缓缓驶来！数量绝对超过二十艘！其中几艘体型庞大，主桅高耸，赫然是标准的荷兰盖伦战舰！其他的船只大小不一，旗帜混杂，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Voc旗，也有海盗常用的骷髅旗，甚至还有一些看不出来历的怪异旗帜。
“是荷兰人的主力舰队！还有……他们纠集的海盗和雇佣兵！”阿依莎脸色发白，“他们真的来了！这么快！”
甄嬛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她预料到报复会来，但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凶猛！看来，望海崖的失败，让荷兰人下了血本，决心要一举碾平旧港，以儆效尤！
“所有人员！进入战斗位置！”甄嬛厉声高喝，声音传遍城墙，“火炮上膛！弩箭准备！滚木礌石就位！”
旧港刚刚有所起色的气氛，瞬间被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人们奔跑着，呼喊着，恐惧再次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庞大的联合舰队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无可匹敌的压迫感，越来越近。最前方一艘最大的荷兰旗舰上，一个身穿华丽军官制服、留着浓密胡须的老者，正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残破的旧港城墙，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
“就是这里？一群不知死活的东方老鼠？”他用荷兰语对身边的副官说道，“传令，所有战舰进入炮击位置。第一轮齐射，我要把那堵破墙彻底抹平。然后，登陆，杀光所有男人，女人和孩子作为战利品。还有，找到那个叫甄嬛的女人，和那张海图。总督阁下要活的。”
“是，范·德维特将军！”
舰队开始变换队形，几艘最大的盖伦战舰缓缓转向，侧舷的炮窗一扇扇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那是超过百门重炮的死亡阵列。
旧港的城墙在它们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和脆弱。
甄嬛握紧了冰冷的城墙垛口，指甲几乎要嵌进石头里。她知道，旧港面临的是建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也可能是……最后的考验。
“准备……”她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死战！”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旧港内靠近码头的一处偏僻角落里，似乎有微弱反光一闪而逝，像是……某种金属镜片的反光？
有人在暗中观察？是内奸在给外面发信号？
她的心猛地一抽。
外有强敌压境，内有隐患未除。
这一仗，该怎么打？
（第1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