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低了,我吹灭它。
天刚亮,营外传来操练声。我坐在案前,兵册摊开,昨夜写下的名字还在纸上。手指划过那些字,一个个记在心里。副将答应帮我查的事还没回音,我不能停。笔尖沾墨,继续往下写。
校场方向脚步整齐,训练开始。我起身把兵册收好,准备去交防务图。路过中军帐时,看见先锋官掀帘进去。他背影挺得直,头没回,走得很快。
我没多想,站在帐外等召见。
帐内声音不大,但能听清。先锋官说话很慢,像是在劝什么人。
“将军,陆扬这人……不可不防。”
我站在外面,手按住剑柄。
“他在郡主府养伤那段时间,天天和皇室的人来往。现在回来就升了先锋统制,弟兄们心里有话说。不是不信他本事,是怕他心不在军中。”
帐里安静了一下。
老将军的声音传出来:“陆扬作战从不含糊,你何必说这些?”
“正因为他打得狠,我才更担心。”先锋官语气沉下来,“一个普通士兵,短短时间爬到这个位置,背后没有靠山?他和郡主的关系,外面早有传言。万一将来他为私利行事,带偏队伍,咱们拿什么拦?”
又是沉默。
我站在外面,听见自己的呼吸变重。
老将军终于开口:“此事……容我再察。”
话音落,帐帘拉开。先锋官走出来,看了我一眼。眼神像刀子刮过脸。他没说话,抬脚走了。
我低头进帐。
老将军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我的布防图。他抬头看我,目光不一样了。以前看我,像看徒弟,像看自己人。现在看我,像是在看一个需要提防的人。
他接过兵册,翻了几页,没问内容。
“最近训练辛苦?”他问。
“不辛苦。”我说,“该做的事,我都做。”
他点头。“你一向踏实。”
这话听着像夸,又不像。说完他就低头看图,不再抬头。
我站着,等他下一句。
他没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你去吧。”
我转身走出帐外。
风从背后吹过来,衣服贴在身上。我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帐帘。刚才那几句话,不是随口说的。先锋官早就准备好了。他知道怎么说话能让老将军动摇。
我握紧拳头。
昨晚副将还说信我,可现在连老将军都开始怀疑。流言不止在士兵中间传,已经进了中军帐。他们不只是想让我难堪,是要把我从根上拔掉。
回到营帐,我没点灯。坐下,把兵册重新打开。纸上的名字一个个跳出来。左翼三队换的哨长,南面了望台提前换岗的事,还有昨夜谁去过中军帐……
我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新的问题:
谁能把消息送到老将军耳边?
谁能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安排人手进出中军帐?
先锋官一个人做不到这些。他必须有人帮他递话,传信,甚至伪造记录。这个人一定在老将军身边,能随时靠近他。
我盯着纸面。
不能再等别人帮我查了。副将能听到士兵说什么,但他进不了决策圈。只有我能直接面对老将军,也只有我能看清这些人是怎么动手的。
笔尖顿住。
我想起昨天训练时的事。先锋官让我扮敌将,五个人围我。他说我赢是因为武器好。可那五个人用的也是制式钝器,和我一样。他根本不是在评战技,是在找理由贬低我。
后来夜间突袭,身后士兵举火把暴露行踪。那种事不该发生。巡逻路线是固定的,火把使用也有规定。除非有人特意下令,不然没人敢乱来。
这些事都不是偶然。
是一步步把我往绝路上逼。
我放下笔,抬头看帐顶。脑子里过着这段时间的每一件事。每一次刁难,每一句流言,每一个异常调动。它们连起来,是一张网。先锋官在织这张网,等着我踩进去。
但现在,他先对老将军出手了。
只要老将军不信我,我在军中就没有立足之地。功劳再多也没用。人心一散,命令就没人听。到时候别说打仗,连自保都难。
我必须打破这个局。
可怎么破?
去解释?说我没有攀附皇室?没人会信。越解释越像心虚。老将军也不会听。他已经犹豫了。这种犹豫一旦生根,就会越长越多。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证据。
不是证明我没做过什么,而是证明有人在陷害我。
我要查的是:谁在给先锋官通风报信?谁在老将军面前说我的坏话?有没有文书、记录、令牌可以查到痕迹?
笔尖重新落下。
我写下几个名字:中军帐值夜的兵,传递军令的传令官,管理档案的文书吏。这些人里,一定有一个是突破口。
外面传来鼓声,午时到了。
我合上兵册,站起来。今天还得去巡查防线。不能因为这事停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
走出营帐,阳光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远处校场上有士兵在列队。我迈步往前走,脚步比平时重。
走到一半,看见老将军从议事厅出来。他身边跟着两名亲卫,手里拿着令旗。他走路的样子和平常一样,可当我走近,他看了我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直接转头走了。
那一眼,很短。
但我看懂了。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看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然后继续往前走。
到了前沿,我检查盾墙布置,查看箭垛间距,问了几个士兵轮岗情况。一切都照常。没人提起流言,也没人避开我。可我能感觉到,气氛变了。他们回答问题时多了点小心,像是怕说错话。
我知道为什么。
上面的人一动,下面的人就跟着变。
回到营区,我绕道去了文书房。门开着,里面没人。桌上堆着卷宗,按日期分类。我扫了一眼,最近三天的调令都在上面。我快速翻看,想找南面了望台换岗的记录。
手指停在一张纸上。
那是昨夜的通行令。
签发人是中军官,批准人栏却空着。
按规定,这种调动必须由老将军或副帅签字才能生效。可这张令居然执行了。
我记住编号,把纸放回原位。
转身出门时,听见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我闪身站到门边。两个文书兵走过来,低声说话。
“……又换班,也不提前说。”
“别管了,签的是先锋官的手令,出了事也不是咱们担。”
两人走进房,关门。
我站在外面,没动。
手心里全是汗。
原来如此。
他们不用改正式记录,只要一张手令,就能让不该动的人动起来。而这些事,最后都会变成“陆扬手下混乱”的证据。
我转身离开,走得很慢。
回到营帐,我坐下来,把刚才看到的写进本子。
线索有了。
下一步是查清楚,这张手令是怎么绕过老将军的。是谁在替先锋官做事。
我拿起笔,准备再写。
笔尖刚碰纸,门外传来声音。
“陆扬!”
是传令兵。
“将军叫你去中军帐。”
我抬头。
笔没放下。
“什么事?”
“没说。让你立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