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黄烟卷着尘土扑到了望台前。那名士兵滚下马背,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右手仍死死举着红旗。他抬头看向我,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将军!敌军前锋距黑石沟不足十里!主力呈雁行阵推进,火把连绵三里,已过断崖哨!”
我没有动。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一股焦土和铁锈混杂的气息。这不是寻常行军的味道。这是大军压境的信号。
我右手握紧剑柄,指节发白。眼前地平线依旧平静,没有扬尘,但我知道他们来了。不是小股游哨,是主力进攻。他们不再试探,开始动手了。
我转头对副将说:“传令——全军一级战备。弓弩手上前二十步,火油组点燃引信,巡防骑兵两翼展开,随时准备截断侧袭。”
副将领命翻身上马,抽出腰刀往空中一挥。鼓声立刻响起,三短一长,全营震动。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各队主官吹哨聚兵,铠甲碰撞声、旗帜展开声、箭矢入匣声接连不断。原本静默的营地瞬间活了过来,所有人奔向自己的位置。
士兵甲正在检查盾牌绑带,听到鼓声立刻起身。他一把抓起长矛,冲旁边小队吼道:“三组持矛列阵!五组补弓位!别乱,按昨日演练来!”
他带着人冲向 assigned 防御段,脚步沉重却稳定。路上有新兵手抖得拿不稳枪,被老兵一脚踹在腿上:“站直!敌人还没到你就软了?”
那人咬牙挺直身体,跟着队伍往前跑。
我站在了望台上,视线扫过整个防线。每一处岗哨都亮起了火把,旗语兵双手执旗,紧盯西岭方向。校场上的轻骑已经分作两支,一支隐蔽在沟口南侧林地,另一支藏在北坡洼地,只等一声令下就能突袭敌军侧翼。
弓手组提前轮射部署已完成。昨日受潮的弓弦全部更换,湿粮也已分开处理。火油组运输路线改道,接应点设在高地后方。所有部队用布条绑在臂上区分敌我,传令方式改为旗语加锣声。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但我不能放松。
先锋官那边始终没有动静。他昨夜喝得烂醉,现在还不知躲在哪个帐篷里睡觉。兵器账目不清的事还没查清,去年三处哨所被烧的真相也没人提。李三河是怎么死的,到现在没人给个说法。
这些事都压着,像一块石头堵在胸口。
但现在顾不上了。
敌军已经逼近。
我看见远处地平线上终于扬起了尘土。起初只是薄薄一层,接着越来越浓,像一条灰蛇贴着地面爬行。黑点出现了,密密麻麻,越来越多。那是敌军的前锋骑兵,披着黑甲,手持长刀。
他们来了。
副将策马回来,停在我身边,喘着气说:“各部已就位,只等您一声令下。”
我没说话,左手按在胸前暗袋上。那里有一封信,是杨柳写的。她没说我一定要赢,也没说要我立功。她说的是“君身无损,归我眼前”。
这句话比任何军令都重。
我收回手,目光投向敌军方向。他们的阵型很稳,雁行阵拉开宽度,显然是想从两侧包抄。火把连成一片,照亮了整片荒原。他们不怕夜行,也不怕暴露行踪。这说明他们有绝对信心能打穿我们的防线。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我说:“让所有人记住——我们守的不是营寨,是回家的路。”
副将点头,立刻转身去传达。
我看着他骑马奔向下一段防线,声音渐渐融入嘈杂的军令中。士兵们一个个进入战斗位置,有人默默检查刀刃,有人闭眼深呼吸,还有人低声念着家里人的名字。
没有人说话。
空气像是凝住了。连风都变小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很稳。
远处敌军越来越近,距离黑石沟只剩七八里。他们开始加快速度,马蹄声隐约可闻。先导骑兵举着战旗,旗面上画着一只狰狞的狼头。那是渤辽将领的标志。
我知道这个人。狡猾,残忍,喜欢用俘虏试刀。他曾把大唐士兵绑在木桩上,一刀一刀割肉,直到人断气为止。
今天他碰上了我们。
我抬手示意旗语兵准备。一旦敌军进入伏击范围,第一波信号就是红旗下压。弓手组会先放三轮箭雨,逼他们减速。然后轻骑从两侧杀出,切断退路。火油组在沟底点火,封锁出口。整个过程必须精准,不能出错。
士兵甲带着他的小队站在前沿。他把盾牌插进土里,蹲在后面调整呼吸。我看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他知道我在看着他,也知道这一仗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能不能守住这段防线。
我能相信他。
我也能相信每一个在这里的人。
因为他们都不是为了功劳打仗。他们是为了回去见亲人,是为了不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了不让妻子守寡、孩子失父。
就像杨柳等我回去一样。
敌军又近了两里。
尘土飞扬,马蹄声越来越响。
旗语兵双手举旗,等待我的指令。
副将回到高台下,仰头看我:“将军,要不要先派一队轻骑骚扰?打乱他们阵型?”
我摇头:“不用。让他们进来。我们要的是歼灭,不是击退。”
他说:“是。”
我盯着前方,一句话没再说。
敌军前锋已经能看到盔甲反光。他们离黑石沟只剩五里。再走半炷香时间,就会进入弓手射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弓手组的箭已搭在弦上,手指微微发抖。火油组的引信冒着青烟,随时可以点燃。巡防骑兵伏在马背上,手握缰绳,眼睛盯着侧翼空地。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突然,西岭方向传来一声鹰啸。
那是我们安排的暗号。第二支游哨确认敌军主力全部出动,后方无伏兵。
我抬起右手,缓缓向前一挥。
旗语兵立刻打出信号:红旗下压!
弓手组第一排士兵同时松手。
嗖——
一片箭雨腾空而起,划破晨空,朝着敌军前锋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