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还在响,三长两短,一下一下敲在心上。我勒住马,副将也跟着停了下来。前方土坡之后,军营的轮廓终于清晰了。黄土夯成的墙,高耸的了望台,旗杆上的唐字大旗在风里摇动。烟柱从北门升起,是巡哨兵点燃的信号火,说明营内已有警戒。
我没再催马。跑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这里。胸口起伏,不是因为累,是因为知道接下来的事不能错一步。
“看到了。”我说。
副将喘着气,抹了把脸:“真回来了。”
我点头。右手握紧缰绳,左手按了下胸前布袋。平安符还在,药油也在,还有那张纸条。这些东西一直带着,没丢。
“刚才那些流民说的,你记得吗?”我问。
“柳河村来的那几个?”副将眯眼回想,“女人说黑甲骑兵烧村,抓人,用铁环铃当信号。”
“对。”我说,“她说铃声是三短一长。这不是普通劫掠。普通劫掠不会带铃,也不会轮着来。”
副将皱眉:“你是说,他们在试我们?”
“就是试。”我盯着远处的辕门,“先派小队骚扰,看我们怎么反应。哪处哨所出兵快,哪处防备松,他们记下来。等大军压境时,直接打薄弱点。”
风从背后吹来,披风猎猎作响。我想起地图上的标记。从去年开始,北线三处哨所被烧,都是夜里起火,守兵来不及组织抵抗。当时说是意外,可现在看,哪有这么巧的事接连发生?
“兵器账也不对。”我说,“上次胜仗缴获的刀甲,数目少了两成。先锋官报的是战损,可战场上没人见过那么多残件。”
副将眼神一沉:“有人往外卖?”
“不止卖。”我低声道,“是配合外敌。先把情报送出去,再让敌军知道哪里能突破。等打起来,里应外合。”
副将沉默几秒,忽然冷笑:“难怪李三河死得那么怪。那一箭……根本不是乱军射的。”
我没说话。事情是不是这样,很快就能查清。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旧账,是挡住眼前的敌人。
“进营第一件事,我要见老将军。”我说,“必须马上开军议,把黑石沟伏击计划拿出来。”
副将问:“你现在还是都尉吗?兵符能调人?”
“兵符只是凭证。”我说,“老将军信我,就会听我说话。我不需要立刻带兵,只要让他下令加强游哨,封锁西岭到东谷的通道,再派轻骑在高地设烽火台。”
“万一先锋官拦着呢?”
“他要是敢压消息,我就当着全营将士的面讲出来。”我看着他,“百姓在遭罪,弟兄们在流血。谁要是这时候还想着私利,就别怪我不讲规矩。”
副将咧嘴笑了:“我就等你这句话。”
我抬手往前一指:“看到那个插旗的岗楼没有?那是北门第一哨。等会儿过去,先交兵符,报姓名职务,走正规流程。别让人抓住把柄说我们擅闯军营。”
“明白。”副将拍了拍腰刀,“正大光明回来,堂堂正正打仗。”
我松开缰绳,马往前走了半步。太阳已经落下去一半,光斜照在营墙上,映出长长的影子。远处有士兵换岗的声音,隐约听得鼓点节奏变了,从迎将转为日常巡防。
“你还记得西岭那处烧毁的哨所吗?”我问。
“记得。去年我去过,木头全焦了,但地基还在。奇怪的是,灶台边上有一截断刀,不是咱们的制式。”
“渤海刀。”我说,“我当时就觉得不对。边境哨所遇袭,敌军留下武器?除非他们是故意留证,让我们以为只是小股犯境。”
副将瞪大眼:“你是说……那次就是试探?”
“早就开始了。”我攥紧拳头,“他们一步步探我们的底线。现在该我们出手了。”
“怎么打?”副将凑近问。
“先稳住防线。”我说,“我在路上改了计划。黑石沟泥地确实不适合埋伏,但可以反过来用。让一小队步兵故意露行踪,引他们进来。等敌军深入,两边高地放火雷子,堵住出口。再用轻骑从后包抄。”
“要是他们不上当呢?”
“会上当。”我说,“他们以为我们只会守。可这次我们要动。只要他们敢进沟,就得留下。”
副将听得眼睛发亮:“这招狠。”
“不是狠。”我说,“是逼不得已。他们烧村子,抓女人孩子,我们不出手,还叫什么军人?”
副将重重点头:“这一仗,必须打疼他们。”
我摸了下剑柄。剑还在,铠甲也没坏。右腿旧伤有点发麻,但还能站得住。这一路没倒下,就是为了这一刻。
“等会儿见到老将军,你跟我一起进去。”我说,“你说的情况,比我知道的更清楚。粮道变动、火雷子存量、巡城兵力分布,这些都得讲明白。”
“没问题。”副将拍胸脯,“我把这半个月记的全带上。”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泥土味,也有烟火气。这是军营的味道,熟悉又沉重。
“我不是为了立功回来的。”我说,“是为了不让百姓再逃。杨柳给我塞药的时候说,别拼命。可有些事,非拼不可。”
副将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刀柄上。
我看了眼天色。暮色渐浓,营门口的灯笼已经点亮。守门士兵持枪而立,身影笔直。再有三里路,就能走到辕门前。
“走吧。”我说。
两匹马重新起步。蹄声不急,但很稳。我不再回头看身后的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要做的事,一件都不能错。
副将忽然开口:“你说老将军会不会直接让我们去校场?”
“会。”我说,“他知道我不会空手回来。”
“那先锋官呢?要是他也在?”
“更好。”我盯着前方,“让他听听,是谁真正知道敌情。”
马速渐渐加快。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我伸手按了下胸前的布袋,指尖触到纸条的边角。三个字还在——早归。
我会回去。但得先把这事办完。
副将抽出刀,在空中虚劈一下:“这一仗,咱们要打得他们不敢再犯!”
我点头,手握紧缰绳。前方营门越来越近,守卫的轮廓清晰可见。一名巡哨兵站在岗楼上,朝这边望了一眼,转身敲了下锣。
声音传进营内。
我知道,接下来的事,不会再慢了。
马蹄踏在最后一段官道上,尘土飞扬。我抬起右手,准备在靠近时行礼。
就在这时,副将突然拉住马缰。
“等等。”他说。
我停下。
他指着营门右侧的一处土坡:“那边……有人影闪了一下。”
我眯眼看去。
土坡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草丛,发出沙沙声。
但我没放松。
“继续走。”我说,“别停。”
马再次前行。我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