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帐帘微微晃动。我睁开眼,天刚蒙亮。
披甲上马时,副将已带人列好队伍。全军静立,旗未展,刀未出鞘。我看了眼营地中央那根旗杆,旗帜昨夜被收下,今早要重新升起。
“拔营。”我说。
号角响起,三声短促。士兵们动作整齐,拆帐、装车、牵马,没有多余的话。我们连夜清点完毕,装备齐全,伤员安置妥当,只等出发。
我走在最前,战马缓步前行。身后是整支大军,脚步声压着地面,一路向南。
出了山口,百姓已在道边等候。有人摆香案,有人跪地叩头,孩童举着小旗挥手。一个老妇人把一束艾草放在路边,嘴里念着平安。
我抬手示意,队伍放慢速度。士兵们向两侧点头致意,但无人离队,无人说话。这是规矩。
沿途不断有百姓加入跟随,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上千。他们不喧哗,只是默默走着,像是送别亲人。
第三日抵达长安城外三十里,朝廷使者迎出城门。
他身穿红袍,手持圣旨,身后跟着仪仗队。鼓乐齐鸣,黄沙铺道。
我下马,单膝跪地。身后将士齐刷刷落地,一片肃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扬率军平叛,擒敌首恶,保我边境安宁。功在社稷,特授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加封一字并肩王,赐紫金袍一袭、玉带一条、黄金千两、宅邸一座……钦此。”
我双手接过圣旨,低头:“臣,领旨。”
使者扶我起身,低声说:“陛下钦点你为元帅,朝中已有议论,你要小心应对。”
我没答话,只点了点头。
进城时,鼓乐再起。街道两旁挤满百姓,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有人喊我的名字,有人抛洒花瓣,还有人哭出了声。
我没有抬头看宫墙,也没有望那些高楼。我只是挺直腰背,一步步走向皇城。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皇帝坐于高台,目光沉稳。
我上前,三拜九叩。
“陆扬。”皇帝开口,“你年纪轻轻,却能担此重任,朕心甚慰。”
我低头:“全赖将士用命,非臣一人之功。”
“你不必谦辞。”皇帝说,“先锋官作乱,渤辽犯境,皆因你力挽狂澜。今日加封,实至名归。”
我再次叩首:“臣所求者,非爵禄,惟愿边疆永宁,黎民安泰。”
殿内一时安静。
老将军站在文官末位,看着我,微微点头。
皇帝轻叹一声:“好。从今日起,天下兵马归你调度,遇紧急军情可先斩后奏。若有异动,即刻上报。”
“遵命。”
印信递来,我双手接过。铜质虎钮,刻着“天下兵马大元帅”七字,沉甸甸的。
赏赐一一交付。紫金袍由内侍捧上,玉带镶金嵌玉,黄金装在木箱里,宅邸图纸也当场呈阅。
我谢恩三次,辞让虚衔两次,最终接受。
仪式结束,群臣散去。有人向我拱手道贺,有人远远观望。我没停留,转身便走。
老将军追上来:“你要去哪?宫里设了庆宴,百官都等着敬酒。”
“我不去。”我说,“先去兵部报备军务。”
他停下脚步:“那你至少换身衣服,这身铠甲沾了风尘。”
“不用。”我摇头,“这身还能穿。”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没变。”
我没回应,只问:“医营那边,抚恤名单定了吗?”
“定了。十七家阵亡将士,每户三百两银子,另有田产安置。”
我把黄金箱打开,取出一半:“这些,转交给医营,补给重伤兵士。”
老将军没推辞,叫来亲兵搬走箱子:“你放心,我会亲自送去。”
我抱拳:“有劳。”
他摆手:“你已是元帅,不必对我行此礼。”
说完转身离去。
我独自走向兵部大堂。路上行人纷纷避让,有人低语:“那就是陆元帅。”
办完报备,天色已晚。我没回赐下的府邸,而是去了城外军营。
这里是我临时驻扎地,几座旧帐仍在。守卫见我回来,立刻行礼。
进帐后,我脱下紫金袍,叠好放在案上。玉带摘下,连同圣旨一起收进木匣。
然后我取出旧铠甲,重新穿上。肩甲有些磨损,腰扣也松了,但我没让人修。
地图还在怀里。那张画着“北谷道”的纸,角落有个红笔写的“封”字。我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折成小块,塞进胸口内袋。
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桌角。我站着没动。
外面传来巡逻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远处有马匹打了个响鼻。
我想起山口那天,把酒洒在地上。十七个名字,四十三个重伤的人,还有更多没留下姓名的。
他们不是英雄,只是普通士兵。但他们死了,我活着。
我摸了摸胸口的地图。
明日要去看看那些阵亡将士的家人。还要查一遍边防布防记录。渤辽虽败,但隐患未除。
这些事不能拖。
我走到案前,点亮油灯。桌上空无一物,只有影子映在墙上。
我坐下,开始写一份调令草稿。
调三个老兵去西岭旧道驻守。那里地形复杂,必须用熟手。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写完一条,我停下。
门外有人轻敲。
“将军。”是亲兵的声音,“热水准备好了。”
“放着吧。”我说。
他应了一声,退下。
我继续写。
第二条:重审粮道巡查制度,每日上报一次。
第三条:增设夜间传讯哨,一旦有警,立刻联动。
写到一半,笔尖顿住。
我想起庆功宴那天晚上,吹灭灯后的黑暗。那时我觉得一切结束了。
但现在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我放下笔,抬头看窗外。
月亮很亮。
我站起身,走到帐门,掀开帘子。
营地安静,只有岗哨来回走动。一个年轻士兵抱着长枪靠在帐篷边打盹,被同伴推了一下,赶紧站直。
我看了会儿,转身回来。
油灯还在烧。
我拿起刚才写的纸,折好,放进另一个袋子。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现在我只想待在这间帐里,穿着旧铠甲,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这才是我该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