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岩壁,那声“咔”之后再无动静。火折子早已熄灭,黑暗像铁水灌进喉咙,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没有回头,只用左手缓缓向后摆动三下——这是暗号:全队静止,不得妄动。
时间一息一息地爬过指尖。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泥土深处的震颤。没有脚步,没有金属摩擦,也没有绳索拉扯的吱呀声。刚才那声响,或许是碎石滑落,也可能是地下水滴击在空腔上的回音。但在这敌境腹地,任何异响都可能是杀机前兆。
等了足足半盏茶工夫,我才慢慢抬起身,单膝跪地,将手掌轻轻覆在洞口裂缝边缘。晨风从缝隙钻入,带着一丝湿冷的草木气息,吹拂在我掌心。风向偏东南,说明外头天色已亮,雾气正浓。我凑近缝隙,借着微弱的天光观察外面的植被——几株矮灌木的枝叶微微晃动,频率缓慢而自然,未见人为踩踏或警戒绳索的痕迹。
安全。
我转过身,抬手打出“逐次撤离”手势。王老六立刻会意,率先伏地,像蛇一样贴着地面滑出洞口。李七斤紧随其后,动作轻巧如狸猫。士兵甲咬牙挪动,右腿明显发软,但我没让他停下。我们一个接一个,以最慢却最稳的速度脱离矿洞,在五十步外一处低洼林地集结。
我蹲在洼地边缘,扫视四周。前方是一片稀疏林带,树木间距开阔,便于隐蔽穿行。地表泥泞松软,昨夜雨水尚未干透,正是留下痕迹的好地方。我招手示意王老六上前,低声下令:“你带两人前出十步探路,每二十步停一次,查树干刻痕、草叶折断方向。”他又指了李七斤,“你断后,护住伤员。”
队伍重新启程。我走在中间,双眼不停扫视地面与两侧树干。每一步都落在实处,避开积水坑和腐叶堆。行至一片被踩踏过的空地时,我的脚步忽然一顿。
两道平行的深沟横贯泥地,直通东北方山谷隘口。沟槽边缘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但深度和间距依旧清晰可辨——这是重型双辕马车长期碾压形成的固定车道,绝非临时开辟。我蹲下身,伸手丈量沟距,约三尺六寸,正是渤辽军运粮车的标准轮距。
“有东西。”我低声说。
王老六立刻靠过来,顺着车辙往前看。“这路有人常走。”
“不止常走。”我指着沟底一处断裂的树枝,“这枝是昨夜折的,还没干透。而且你看沟沿的泥块翻卷方向——车是从东往西来,也就是从他们腹地往前线送补给。”
我站起身,沿着车辙线缓步前行。不到三十步,便在一侧沟壑中发现几块撕裂的麻布袋残片。我蹲下细看,袋内残留着谷糠灰烬与干肉碎屑,一角印着简化的狼头徽记——那是渤辽后勤部队的标识。我又拨开枯枝,在下方拾起半截断裂箭杆,尾羽染成靛蓝色。这种颜色只用于补给护卫队,前线作战单位不用。
线索对上了。
我取出炭笔,在地图残页上迅速标注:车辙延伸方向指向东北山谷隘口,结合垃圾分布密度与风化程度,推断此处为固定中转节点。再比对泥地上新旧车痕叠加情况,以及昨夜无人通行的迹象,基本可以确认——敌军每三日午时前后必有一支百人左右的护卫队经此运送粮草军械。
“他们走这条路,图的是隐蔽。”我低声分析,“绕开了主道,利用密林遮蔽行踪。但他们没想到,越是固定的路线,越容易被摸清规律。”
王老六点头:“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去,这条线就能被截断。”
我收起地图,塞进口袋。任务已完成大半。现在必须返程,赶在敌军察觉异常前将情报送回主营。我转身看向队伍,目光落在士兵甲脸上。他额头冒汗,右腿微微打颤,却仍挺直腰杆。
“还能走?”我问。
他点头:“能。”
“好。”我下令,“调头,按原路线返回,保持间距,听我手势行动。任何人不得擅自发声。”
队伍悄然转向。我们不再沿车辙前进,而是斜切入左侧密林,避开可能存在的巡逻哨。我走在最前,右手始终握在剑柄上,眼睛紧盯前方每一寸土地。归途比来时更危险——我们已携带关键情报,一旦暴露,敌军必倾力围剿。
穿过一片低矮荆棘时,我发现地面上有一串浅淡脚印,朝西南方向延伸。不是我们的。我抬手止步,蹲下细察。鞋底纹路粗犷,带有外翻边沿,是渤辽巡山兵特有的皮靴。足迹较新,最多半个时辰前留下。
我迅速判断:对方并未发现我们,否则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他们应该是例行巡查,且人数不多。我改令队伍贴右侧岩壁移动,绕开脚印路径,继续推进。
又行百余步,前方出现一道断崖裂口,宽约两丈,下方是湍急溪流。这是来时未曾经过的地形,显然是矿洞出口偏移所致。我们必须跨过去。
我示意王老六上前查看。他探头观察片刻,回头摇头:“太宽,跳不过去。得找桥或浅滩。”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崖边一棵倾斜的老松上。树干横跨裂口,虽不稳固,但足以承重。我伸手摇了摇,树身晃动剧烈,腐根裸露,随时可能断裂。
不能冒险强渡。
我正思索间,李七斤忽然轻声提醒:“队长,风向变了。”
我立刻抬头。原本东南风已转为西北,吹动树梢发出沙沙声。更重要的是,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烟火味——不是炊烟,而是火油点燃后的刺鼻气息。
有人在点火把。
我立即下令:“熄灭火折子,所有人趴下!”
全队迅速伏地。我匍匐至崖边,透过草丛缝隙向外望去。远处林间隐约有火光闪动,正朝着这个方向移动。速度不快,但路线直指裂口。
敌军巡逻队正在逼近。
我快速计算时间。若等他们通过,至少耽误半个时辰;若强行过崖,风险极高。眼下唯一选择,是利用风向掩护,趁火光未至前快速穿越老松。
我回头盯住每个人的眼睛,依次打出手势:三人一组,依次速过,落地即滚,不得停留。
王老六第一个上。他双手攀住树干,身体紧贴表面,一点一点向前挪动。树身咯吱作响,腐根处泥土簌簌掉落。他刚到对岸翻身滚下,李七斤已紧随其后。
第三组是士兵甲。他咬牙起身,却被缠住的藤蔓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我一把拽住他肩膀,顺势将他拉起。他抬头看我,额上冷汗直流。
“别停。”我说。
他点头,扶着树干开始攀爬。我最后一个上。刚爬到中央,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是山鹰,但在这种天气不该出现。
我心头一紧。这叫声不对劲。
就在此时,老松根部猛地一沉,整棵树开始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