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城在短暂的沉寂后,重新高速运转起来。叶盛那惊鸿一现的“铁灰色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在核心圈层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也让众人看到了在传统武道之外更广阔的、触及“道意”层面的可能。这种可能,对于急需提升高端战力的黑风城而言,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萧寒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叶盛的际遇,让他欣慰,也更感压力。作为领袖,他的实力必须走在最前方。国师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老刘的牺牲更如警钟长鸣。他迫切需要更强的力量,不仅仅是守护一城,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踏上灵山,取回那柄断剑,直面那深不可测的国师。
他的修为已稳固在七品后期,《守护剑意》日益精深,但与《义气诀》的契合,却似乎遇到了瓶颈。第五章“牺牲”之后,那扇通往第六章的大门,依旧紧闭,甚至找不到锁孔所在。凌不惑的提醒、老刘的遗言、以及自身感悟都告诉他,第六章绝非闭门苦修可成,需要的是对“义”之本质更深刻的洞察与践行。
然而,对力量的渴望,与肩上沉甸甸的责任,驱使着他再次将心神沉入《义气诀》那浩瀚的意境之中,试图强行叩关。
静室,烛火摇曳。
萧寒陵五心向天,《无垢观》心法运转,灵台渐次空明。意识再次沉入识海,触碰那卷金色书页。前五章的感悟——“感知”、“共鸣”、“守护”、“担当”、“牺牲”——如同五根擎天巨柱,支撑起他的道基。尤其是“牺牲”,经由吴成与自身悟道,已然深刻。
他的意识,如同勇敢的舟子,再次驶向金色书页后方那片更加幽深、更加混沌的区域,那里蕴藏着第六章的奥秘。
起初,一切顺利。他的心神与书页产生微弱共鸣,能模糊感知到第六章蕴含的宏大与厚重,那是一种关乎“秩序”、“代价”、“超脱”的至高意境。他仿佛看到自己化身为规则的制定者,权衡万物,裁断因果,守护一方天地运行的至理。
然而,就在他试图更深入,将自身对“守护黑风城”的信念与第六章意境融合时——
异变陡生!
那原本宏大、中正的意境,骤然变得冰冷、苛刻、充满算计!仿佛有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高悬于九天之上,冷漠地审视着众生。一道道冰冷无情的声音,如同天道纶音,在他心神中炸响:
“义之所在,大局为重!”
“欲成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
“牺牲,乃必要之代价!”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为救万人,舍百人,义也!”
“情感,乃弱者之枷锁!欲持天平,需断情丝!”
这些声音,并非虚妄,反而蕴含着某种冷酷的“真理”!它们疯狂地冲击着萧寒陵的心神,试图将他的信念,扭曲成一种绝对理性、乃至冷酷无情的“大道之义”!
“不……不是这样的!”萧寒陵在心中呐喊,奋力抵抗。他的“义”,是有温度的,是基于对每一个具体的人的守护,而非冰冷的数字权衡!
就在这时,最可怕的心魔,被引动了!
“萧兄弟……我这样……算是个英雄吗?算是个侠客吗?”
吴成那憨厚、濒死前充满期盼与一丝不确定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带着血淋淋的悲伤,猛地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
紧接着,画面闪现:吴成挡在幽冥老人掌前,胸口塌陷,鲜血狂喷的画面!那决绝又脆弱的身影!
“小子……告诉你……我这车夫……车技还行……就是……路有点绕……”
老刘那带着戏谑、调侃,却字字泣血的最后遗言,如同惊雷般炸开!
画面切换:老刘燃烧自我,化作虚无,只留下那个空酒葫芦和一句“放下”的悲壮场景!
吴成的“牺牲”!
老刘的“放下”!
这两幕萧寒陵心中最深刻、最痛苦、也最珍贵的记忆,在这冰冷“天道之义”的冲击下,竟然被扭曲、被利用,化为了叩问他道心的最残忍利器!
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在质问:
“吴成之死,是否是你‘守护’不力之代价?”
“老刘之殁,是否是你‘担当’不足之必然?”
“若你当时更强,更懂‘权衡’,是否便可避免?”
“既已发生,为何不忘却悲痛,汲取‘力量’,成就‘大义’?”
“沉湎于过去之情愫,如何执掌未来之秩序?”
“忘记他们!忘记痛苦!拥抱绝对之理!如此,方能真正强大!方能成就第六章!”
“不——!!!”
萧寒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无声咆哮!心血逆涌!
他怎么可能忘记?!他怎么能忘记?!
吴成的憨笑,老刘的嬉闹……那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基石!是他“义”之信念的源头!忘记他们,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道!否定了他们牺牲的价值!
那冰冷的“天道之义”,是要他割舍掉作为“人”最根本的情感,成为一个冰冷的“神”!
这与他所坚守的一切,背道而驰!
剧烈的心神冲突,引动了体内真气疯狂暴走!《义气诀》的宏大意境与守护剑意的悲恸情感,在他体内激烈对冲!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萧寒陵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板。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身体剧烈颤抖,周身流转的淡金色剑意明灭不定,紊乱不堪!强行冲击带来的严重反噬,几乎要撕裂他的经脉!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血丝、痛苦、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恐惧!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被那冰冷无情的“道”所同化,迷失自我!
他剧烈地喘息着,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红,眼中却没有任何突破失败的沮丧,反而燃烧起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
“错的……不是我……也不是吴成和老刘……”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是这条路……不对!”
《义气诀》第六章所指引的方向,那种绝对理性、割舍情感的“大道之义”,与他萧寒陵所信奉的、基于人与人之间真挚情感的“情义”,从根本上就是冲突的!
他不要成为那样冷酷的执棋者!他不要忘记那些为他付出生命的人!
“一定……还有别的路!”萧寒陵紧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刺痛让他更加清醒,“一条……既能守护所想守护之人,又能不断提升,却无需变得冰冷无情之路!”
“力量,不应以遗忘和冷漠为代价!”
“真正的‘义’,不应是高高在上的天道权衡,而应是源于心底的温暖与担当!”
“若这《义气诀》的尽头是孤家寡人,是断情绝性……那这第六章,不修也罢!”
这一刻,萧寒陵的道心,在经历了险些崩溃的危机后,反而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坚定!他明确地拒绝了一条看似强大、却会让他失去自我的道路!
他宁愿走得慢一些,宁愿承受更多的痛苦和磨难,也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问心无愧”的路!
一条……或许能“两全”的路!
他想起了老刘最后的话——“放下多少”。不是放下情感,而是放下对“既定道路”的执念,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萧寒陵挣扎着盘膝坐好,不顾体内的伤势,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沟通、去理解《义气诀》第六章那冰冷的意境,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自身那颗“守护”剑心之中。
去感受那份因吴成而生的“守护”,去体会那份因老刘而深的“担当”。
去回溯本心。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再次缓缓溢出。
但他的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索的虔诚。
他知道,他可能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艰难方向,但这或许,才是真正属于他萧寒陵的……道。
静室外,夜色深沉。
无人知晓,在这平凡的夜晚,黑风城的年轻镇守,在吐血重伤之后,毅然推开了一扇背离传统、甚至可能离经叛道的……全新的大门。
门后是荆棘遍布,还是通天坦途?
无人知晓。
但他,已决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