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从穹顶洒落,像一层薄纱盖在仰起的年轻面孔上。
林深站在讲台后,指尖搭着边缘——那是一块老楠木,纹理深陷进皮肤褶皱里,凉意顺着指腹渗上来,带着某种熟悉的震颤。
这触感……不对劲。
它不只是木头。
每当他集中精神去“看”一件器物时,这块祖父亲手打磨的台面就会微微发麻,仿佛电流逆流回脉。
小时候他以为是幻觉,直到某次用它压住一张残破字画,忽然“看见”了墨迹下隐藏的印章轮廓。
现在,那种麻痒又来了,在指缝间爬行。
台下掌声雷动,手机快门声噼啪作响,像夏夜暴雨敲打瓦檐。
但他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那一幕的画面:鸡缸杯釉面裂纹的走向、胎骨密度的微变、钴料沉淀的层次……这些信息不是被“分析”出来的,而是直接撞进脑海的,如同地铁进站时迎面扑来的风压,瞬间灌满所有思维通道。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话就已出口。
“这是仿品。真品的苏麻离青不会在口沿堆积成絮状。”
那一刻,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声音平稳,逻辑清晰,可他知道——那不是他在说,是某种东西借他的嘴在说。
刘伯走上台,紧紧握住他的手。
老人掌心粗糙,布满摩挲玉石留下的厚茧。
那一握,竟让林深太阳穴猛地一刺,像是有人用细针扎了一下。
“小林啊……”刘伯的声音有些抖,“江州太需要你这样的人了。”
林深点头,喉咙干涩。
他想笑,嘴角却僵硬地牵不动。
刚才那一瞬间的“通灵”状态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疲惫感,胃部隐隐抽搐,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他知道这感觉——每次过度调用那种“看”的能力,身体都会报复性地抗议。
上次连续看了七件瓷器,当晚就吐了酸水。
但现在不行。不能露怯。
因为陆天已经站起来了。
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得刺耳,像钝刀划过玻璃。
林深看着他一步步逼近,双目赤红,鼻翼翕动,嘴里喷出的话夹杂着唾沫星子:
“担当?笑话!谁知道他是提前背好了稿子来哗众取宠?”
人群开始骚动。
有人低头交头接耳,有人举起手机录像。
林浅的手突然抓住他袖口,指甲掐进布料:“哥,别答应!这是陷阱!”
林深没动。
他的视线落在陆天胸前那枚玉佩上——一块和田籽料雕的貔貅,油润泛光。
可就在他目光触及的一瞬,眼前景象忽然扭曲了一下。
不是视觉错乱。
是一种感知穿透。
他“看”到了玉佩内部细微的棉絮结构,还有……一道几乎不可察的修补裂痕,被人用胶水加金粉巧妙掩盖。
这种手法,只有极少数地下作坊掌握。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玉佩,他见过。
不是实物,是在一本拍卖图录的角落里,作为某位匿名藏家的附录展品出现过。
编号047。
而那位藏家,正是三年前将林家“淮古斋”挤出高端市场的幕后推手之一。
记忆碎片轰然拼接。
原来如此。
陆天早就在布局。
这场辨析会,或许根本就是他设的局,只为引自己出手,再以“经验不足”为由彻底封杀。
可为什么偏偏选今天?
林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因为他用了那块楠木台面?
是不是每一次深度“观看”,都会留下某种……痕迹?
来不及深想。
陆天咆哮起来:“敢不敢跟我赌?从明天起,我带人天天上门‘请教’!只要你说错一件,淮古斋立刻关门!你滚出福兴街!”
全场死寂。
林浅的手冰凉如铁。
林深闭了闭眼。
然后,他睁开了。
没有愤怒,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可以。”他说,声音低沉,却像钉子一样楔入空气。
“但我赢了呢?”
他盯着陆天,目光如刀。
“不赌你的店。我要你把你这些年经手的所有‘真品’,拿出来,让我——”
他顿了顿,舌尖抵住上颚,一股腥甜味弥漫开来。
那是鼻腔毛细血管破裂的征兆,是他能力透支的身体警报。
但他继续说了下去:
“——也瞧瞧。”
话音落下,整个会场炸开。
没人意识到,林深此刻正靠意志死死压住一阵眩晕。
他的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耳边响起持续性的蜂鸣,像是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声音。
但他笑了。
不是胜利者的傲慢,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释然。
他知道这一赌有多危险。
每天面对车轮战般的挑战,等于每天都在榨取自己的极限。
但他更知道——
有些规矩,必须由他来打破。
有些真相,哪怕耗尽性命,也要撕开一角。
他转过身,面向那些年轻的面孔。
他们眼中燃烧的东西,他认得。
那是他曾丢失过的光。
一个计划在他心底成型:要让“淮古斋”成为一面镜子,照出这个圈子的脓疮。
但此刻,他只想坐下休息一会儿。
哪怕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