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色的汤汁粘稠得像化不开的雾,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王婶觉得自己手臂酸得快断了,手里那柄船桨似的汤勺死沉死沉,每一搅动,锅底就传来沉闷的回响,像是在敲一面蒙着牛皮的大鼓。
周围全是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脸,只是一双双端着碗的手伸过来,沉默,饥渴,却又守着某种奇怪的秩序。
她想喊一声“别挤”,嗓子眼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猛地睁开眼,窗外天光大亮。
王婶大口喘着气,后背全是冷汗。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厨房,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煤气灶上那口用了十年的小砂锅,昨晚明明是把手朝里放的,怕碰掉了。
现在,那个黑漆漆的把手正笔直地指着卧室门口,像是一只发出邀请的手。
这不是第一次了。
“见鬼了……”王婶一边嘟囔一边穿拖鞋,刚推开门,隔壁老李正提着鸟笼子下楼,见她出来,眼神有点发直。
“王家妹子,”老李吞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昨晚我梦见你了。你在施粥,我在排队,那粥……真香。”
王婶脚下一软,差点没扶住门框。
此时此刻,夜色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
凌天坐在吧台后的阴影里,手指轻轻敲击着大理石台面。
在他那双并不浑浊的醉眼底,空气中正飘浮着无数根比蛛丝还细的白色光线。
那是“念”。
这东西以前只在那种供奉千年的古庙里见过,而且多半带着血腥味和贪婪的祈求。
但这会儿飘在城市上空的这些丝线,干净得离谱,带着一股子大米饭和红烧肉的香气。
它们从一个个老旧小区的窗户里飘出来,颤巍巍地缠绕在那些被他修过的锅铲、铁勺上。
没有狂热的崇拜,没有肮脏的私欲。
仅仅是因为“想吃顿热乎饭”、“想把日子过好”这种最朴素的念头共振,竟然硬生生造出了灵质的雏形。
凌天本来抬起准备掐断这些因果线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最后还是插回了裤兜。
那些自称神明的玩意儿靠吞噬信仰活着,而这些人……是在用自己的精气神养活这些锅。
“原来人才是这世上最霸道的炼器炉。”凌天嗤笑一声,抓起旁边的半瓶二锅头灌了一口。
与此同时,苏沐雪正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
那个名为“守锅人夜话”的微信群里,消息刷得飞快,但没有任何一条是关于搞封建迷信的。
“三单元的刘大爷痛风犯了,今晚那锅萝卜汤谁给捎上去?”
“我家锅柄有点松,那个修锅师傅留下的图纸里,是用几号铆钉来着?”
“别在群里发广告!谁发踢谁!”
群公告置顶着一份《共炊公约》,字迹稚嫩,显然是手写后拍照上传的:第一,不准用锅骗钱;第二,不准拜锅;第三,谁饿了不能不给饭吃。
苏沐雪顺着网线查过去,发现群主Id叫“干饭第一名”,真实身份竟然是城西小学六年级的一个劳动课代表。
她在学校走廊堵住了这孩子。
小胖墩背着沉重的书包,吸溜着鼻涕,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姐姐:“老师说锅是用来养人的,不是用来拜的。姐姐你是不是想进群推销洗洁精?我们不买。”
苏沐雪哑然。
她视线越过孩子的肩膀,看到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画着一口巨大的、歪歪扭扭的黑锅。
全班同学的小人手拉手围着锅,而在正中间的位置,特意留白画了一个背影。
旁边用粉笔写着一行字:留给修锅的人。
苏沐雪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取缔非法结社”的措辞,全都烂在了肚子里。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有眼力见。
城北老巷,刘叔家逼仄的厨房里,两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挂着“燃气安检”胸牌的男人,正拿着一个黑色的仪器在刘叔那口刚修好的大铁锅上比划。
“大爷,您这锅金属疲劳度超标,还有磁场干扰,必须装个安全阀。”其中一个男人说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米粒大小的芯片,就要往锅柄连接处贴。
那芯片上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根本不是什么安全阀,那是数据劫持终端。
“干什么呢!”
一声怒吼从门口炸响。
王婶提着一袋子刚买的土豆,像尊门神一样堵在门口,眼睛瞪得铜铃大,“燃气公司上个月才检修过,你们哪冒出来的?”
“例行抽检……”黑衣男人手抖了一下,试图强行把芯片按上去。
王婶把土豆往地上一扔,大步冲进来,一把抄起桌上的水壶,那是刚烧开的一壶滚水。
“既然是安检,那咱们就按规矩来!”王婶动作麻利得吓人,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机会,直接把那壶开水倒进了那口铁锅里。
这也是那一周里,街坊邻居们摸索出的规律——经过那个神秘年轻人修过的锅,只要一遇滚水,必有三声清脆的鸣响,那是火候通透的证明。
哗啦!
滚水入锅,热气腾腾。
然而,厨房里一片死寂。
没有鸣响。
那枚还没贴实的芯片散发出的微弱频率,干扰了锅体的震动。
王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眼神比手里的开水还烫:“锅不响,就是心里有鬼。”
还没等那两个黑衣人反应过来,“哐”的一声,王婶手里的不锈钢盆已经狠狠砸在门框上。
“来人呐!有人偷锅啦!!!”
这一嗓子,穿透力堪比防空警报。
不到半分钟,楼道里全是杂乱的脚步声。
提着擀面杖的张大妈、握着扳手的修车小赵、甚至还有那个刚下夜班依然穿着保安服的小王,十几号人瞬间把厨房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种眼神,不是看热闹的眼神,是护犊子。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挤了一下,那个黑衣人手里的芯片滑落,正好掉进了滚烫的铁锅里。
并没有预想中的金属碰撞声。
那枚耐高温的高科技芯片,在接触到锅底的瞬间,就像是猪油掉进了烈火,滋啦一声,化作一缕黑烟,最后凝结成一颗黑乎乎的废珠子。
王婶嫌弃地用抹布把那珠子包起来,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甩手扔进了角落的潲水桶。
“滚!”
夜色酒吧。
凌天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照片模糊不清,像是透过窗户偷拍的,画面上是一排挂在屋檐下的铁锅,每一口锅下面都压着一张纸条。
“给加班的姑娘留了半碗红烧肉。”
“给考研的小子留了两个荷包蛋。”
“天冷,别冻着。”
短信只有一句话:“您留下的火,我们看好了。”
凌天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三分钟,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那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嘴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收起手机,转身走到酒柜的最深处。
那里藏着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黑色陶瓶。
那是他用【万物合成系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大爆”的产物——【昨夜星辰】+【昆仑残雪】+【九转金丹粉末】=【九转金丹酿】。
这一瓶酒,放在修真界能让元婴老怪打破头,在凡间,这一口下去能让人延寿二十年。
他拔掉木塞,那股奇异的酒香还没来得及散开,就被他手腕一翻,整瓶酒哗啦啦地倒进了吧台的水槽里。
金色的酒液顺着下水口旋转流下,消失在黑暗的管道深处。
如果此时有人能透视地底,就会发现,随着这瓶酒的注入,这座城市地下那错综复杂的排污管道、供水网络,竟然在一瞬间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些腐蚀的管壁、淤塞的节点,在金液流过的瞬间,隐约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如同灶台火纹般的符箓,一闪而逝。
“喝吧。”
凌天把空瓶子随手扔进垃圾桶,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吃饱了,才有力气扛事儿。”
巷口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一张被风刮得哗啦作响的A4纸,啪的一声糊在了王婶家楼下的电线杆上。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那上面红头文件的标题显得格外刺眼——《关于开展老旧社区违规私搭乱建及废旧金属制品专项清理整治行动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