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威严,只有一种跨越了亿万年时光的、冰冷而古老的漠然,它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那个以血为书、逆天改命的渺小身影,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然而下一瞬,异变陡生。
这双巨大无朋的金色眼眸,竟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那并非虚幻的灵气显化,而是浓稠如汞、散发着铁锈与无尽悲怆气息的真实血液。
血泪自九天之上坠落,在穿透层层云气后,化作一场覆盖整座天机崖的诡异赤雨。
雨滴不大,落在人身上,却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啊——!”
一名天机阁长老最先失控,他抱着头跪倒在地,状若疯癫地哭喊:“师父!徒儿错了!我不该为了那本功法,将您引入绝地!”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一名世家家主泪流满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反复跪拜。
“哈哈哈!杀!都该死!凭什么你们生来高贵,我却要为奴为仆!”
恐慌、悔恨、嫉妒、贪婪……凡是被血雨沾染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心底最深处的阴暗与遗憾都被瞬间勾出,无限放大。
坚固的道心在刹那间土崩瓦解,有人痛哭,有人自残,有人拔剑四顾,眼神迷茫而疯狂。
原本肃穆庄严的白玉广场,顷刻间沦为人间炼狱。
唯有凌天,他仰着头,任由那冰冷黏稠的血雨冲刷着自己的脸庞,雨水混着他指尖的血,勾勒出一道道妖异的痕迹。
他没有陷入任何幻象,只是平静地凝视着那双流泪的巨眼,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对视。
在那片赤雨中,他终于“看”清了真相。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身前阿昭那近乎透明的虚影,动作温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好梦。
“你不是天道,”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你是被他们钉在规则顶端的第一个祭品。”
所谓“天道审判”,不过是这具被掏空了自我、只剩下规则本能的残缺意识,被天机阁这等权贵势力掌握了钥匙后,肆意操控的工具罢了。
而阿昭,这红裙飞扬的小女孩,正是初代用于稳定世界的“命核”容器,是维系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不至于彻底崩塌的,最后一根脆弱的锚。
就在这时,苏沐雪的身体猛然一颤。
她体内那股沉寂的刑天战魂,竟对这漫天血雨发出了共鸣般的愤怒嘶吼!
那是不屈的战意对同为“牺牲品”的悲鸣。
她下意识地翻手,掌心出现一枚早已残破不堪、布满裂纹的玉符——那是她重生归来时,唯一从百年后废土带来的东西。
此刻,玉符表面竟自行亮起微光,一道道细密的金色纹路流转,于中央勾勒出一张模糊的面容。
那面容竟与半空中的阿昭虚影,缓缓重叠!
一段被封锁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入苏沐雪的脑海。
那是末世的最后一夜,天穹撕裂,魔神咆哮。
在一片火海与废墟中,还是孩童模样的凌天浑身是血,被无数锁链钉在破碎的世界裂缝前,即将被虚空吞噬。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哭着冲到了他的面前。
她没有去砍那坚不可摧的法则锁链,而是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背对着他,面向那足以吞噬一切的世界裂缝。
“哥哥,别怕。”
她笑着,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然后,她将自己小小的手掌,按进了自己的胸膛。
没有鲜血,没有痛苦的表情,她只是从心口处,用力地、一点一点地,抽出了一团璀璨到极致的光。
“哥哥,以前都是你保护我,”她将那团光,温柔地塞进了凌天的心口,“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体化作亿万光点,涌入世界裂缝,也涌入了苏沐雪手中的玉符。
苏沐雪呆立原地,泪水无声滑落。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能重生,不是因为不屈的意志感动了上天,更不是什么偶然。
她是阿昭耗尽最后力量、以自身为代价推送回百年前的“守誓之棋”,她的使命从来都不是杀死被误解的凌天,而是守护他,直到他能亲手……迎回她。
与此同时,山崖边缘。
洛璃悄然退至人群之外,背对着所有人,指尖燃起一缕跳跃的幽蓝色火焰。
她将火焰凑近一根线香,那香非金非木,竟是纯粹由法则线条编织而成——这是她从快穿管理局偷带出的最高权限物品,“断线引”。
它本是用于彻底切断任务者与原生位面的所有联系,此刻,却被她反向点燃,强行撬开了一丝早已关闭的残留信道。
一道虚幻的荧光屏幕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上面只显示出一行冰冷的系统文字:
【警告:初代命轨已重启,所有衍生世界线剧本自动注销。
此信道即将永久关闭。】
“呵。”洛璃轻笑一声,吹灭了那缕幽蓝的火焰,“抱歉啊,各位前同事,我不再是演员了……从现在起,我是见证人。”
她松开手,任由那珍贵的“断线引”化作飞灰。
随即,她抬起另一只手,撕碎了藏在袖中许久的最后一张“角色卡”。
卡片碎裂的瞬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被她稳稳托在掌心。
那是她穿梭百界、扮演了无数角色后,第一次真正属于“洛璃”自己的、饱含着解脱与新生情绪的眼泪。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广场中央的凌天,将这枚泪珠状的结晶递了过去。
“轰!轰!轰!”
就在此刻,三道无形的能量波纹毫无征兆地从洛璃身后射向凌天!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响起,机械修女·零七娇小的身影如鬼魅般闪现,挡在凌天身后。
她那对可爱的猫耳紧张地抖动着,双臂猛然张开,露出内里隐藏的复杂炮管,对准虚空连射三轮无形的干扰波。
空气中炸开几道扭曲的涟漪,三名伪装成普通修士、手持奇异法器的黑衣人身形一滞,踉跄着显形倒地,眼中神采迅速黯淡,竟是神魂被瞬间抹除。
“主人,”零七低声报告,声音带着一丝机械质感,“他们是天机阁的‘清道夫’,还在试图切断‘集体证言’与外界的因果传播链。”
凌天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料到。
他接过洛璃掌心的泪晶,看也不看,随手投入了腰间的酒壶。
壶口打开,他又引了一丝空中的血雨、接了一捧岩石上凝结的晨露,最后指尖在苏沐雪手臂上一拂,牵引出一缕她尚未平复的、带着刑天气息的凛冽战意。
所有材料入壶,他轻轻一晃。
“咕嘟。”
一抹奇异的虹光自壶口溢出。他将酒壶递给零七。
“拿去,”凌天淡淡道,“给每一个还记得阿昭的人,都喝上一口。告诉他们,这不是药,是‘记忆通行证’。”
当夜,怪事在九州大地的十七座城市同步发生。
无数普通人在梦中,都见到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她站在一片温暖的光芒里,对着他们微笑挥手。
许多人醒来后,惊奇地发现自己竟能短暂地让桌上的水杯轻微晃动,或是让即将熄灭的灯泡重新亮起一丝。
天机崖之巅,九尾展开那卷漆黑的古朴竹简,笔走龙蛇。
“……第八次因果震荡已确认。以天道血泪为引,众生遗憾为介,目标正以‘共情共振’的方式,重构其个人与世界的命格基底。愿力网络初步成型……”
他忽然停下笔,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凌天。
凌天正蹲在地上,以指为笔,蘸着那壶奇异的“酒”,在崩塌的白玉宝座废墟上,绘制一幅无比繁复古老的阵图。
那阵图的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星辰运转、万物生灭的至理。
九尾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你要用全人类的情绪当引子,强行把阿昭的残魂从时间长河的缝隙里……拽出来?”
凌天头也不抬,蘸着酒液画下最后一笔,阵图完美闭合,发出一声悠扬的嗡鸣。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露出那熟悉的、带着三分懒散七分玩世不恭的笑容。
“拽出来?”他轻笑道,“格局小了。我不是要拽她出来。”
“我要让整个世界,成为她的新身体。”
话音未落,那刚刚成型、光华流转的古老阵图中心,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突兀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紧接着,一道冰冷、漠然,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已知存在的意志,仿佛自无尽遥远的天外传来,直接在凌天和九尾的脑海中响起:
【你不能唤醒她……否则,我们都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