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一声清脆却带着几分急促的女音突然从寝殿外传来,那声音穿透流动的海水,像碎玉落盘般打破了殿内的沉静。原本或举杯谈笑、或侍立静候的众人,动作骤然一顿,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齐刷刷朝着殿门方向望去 —— 墨玉雕琢的殿门半开着,夜明珠的柔光顺着缝隙淌出去,隐约勾勒出一道立于光影中的纤细身影。
下一秒,众人便看清了殿外的动静:一名身着浅青色劲装的女子,正与守门的虾兵蟹将缠斗得难分难解。
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发髻高束,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剑鞘上缀着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被兵器碰撞声盖过了清脆声响。
虾兵手中的长枪直刺而来,枪尖泛着冷光,她侧身旋身避开,青裙如水中青荇般划过一道灵动弧线,同时反手抽出短剑,剑刃出鞘的瞬间,一道寒光劈开海水,精准地格开了蟹将挥来的巨钳。
“当” 的一声脆响,短剑与巨钳相撞,震得周围的水流泛起细小漩涡。她一边格挡,一边朝着殿内奋力呼喊,声音里满是焦灼与恳切:“师父,我是十叶!我来救你了!你快醒醒啊!”
殿内众人瞧着这陌生女子,反应各异。站在角落的几位仙家,曾有幸受邀参加过陆明月的订婚宴,此刻瞧见十叶的容貌与那柄标志性的短剑,眼中纷纷露出了然之色,彼此交换着隐晦的眼神,显然是认出了她;
而更多的龙宫侍从与虾兵蟹将,从未见过这女子,脸上满是疑惑,交头接耳的低语声在殿内悄然蔓延 ——“这姑娘是谁啊?竟敢闯龙宫?”“还喊柳公子‘师父’,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看她身手倒是利落,就是胆子也太大了!”
坐在主位上的东海龙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手指轻轻敲击着白玉桌沿,目光掠过殿外混乱的打斗,又落在身旁神色不安的柳清风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玄甲!” 龙王沉声道,话音刚落,一名身着玄铁铠甲、手持巨斧的将领便从殿侧大步走出,铠甲上雕刻的龙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去将这闯殿女子拿下,莫让她在龙宫放肆!”
玄甲将军躬身领命,脚步踏在暖玉地面上发出沉稳声响,转瞬便出了殿门,巨斧朝着十叶当头劈下。
斧刃裹挟着海底暗流的力道,将海水压出一道凹陷轨迹,十叶不敢大意,提剑迎上,短剑与巨斧轰然相撞,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 那火花在海水中短暂停留,如同坠落的星子,照亮了两人紧绷的神色,随后便缓缓消散在水流中。
兵器碰撞的声响在海底不断回荡,震得殿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先前悦耳的曲调此刻竟添了几分慌乱。
丹烟站在柳清风身旁,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袖。
她望着殿外与玄甲将军缠斗的十叶,眼底瞬间掠过一抹浓重的黑凶,那原本满是柔媚的眸子,此刻像是淬了毒的利刃,透着令人心悸的狠厉。
她在心中咬牙暗骂:竹十叶!你竟然还能找到东海龙宫来,真是阴魂不散!我好不容易才让清风哥哥忘了过往,眼看订婚宴就要筹备妥当,你竟敢跑来搅局!若是坏了我的好事,我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让你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了眼底的戾气,又换上那副柔弱模样,只是看向十叶的眼神,依旧藏着化不开的怨毒。
而柳清风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殿外那道青色身影,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
起初,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可当 “十叶” 这个名字传入耳中时,像是有一根尘封的神经被突然拨动,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疼痛猛地从太阳穴炸开,顺着神经蔓延至整个头颅。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十叶的身影与脑海中零碎的片段不断重叠 —— 有时是青衫女子在桃树下练剑的背影,有时是对方递来疗伤丹药时温暖的指尖,可那些画面转瞬即逝,只留下更尖锐的痛感。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额头,眉头拧成一团,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双腿发软,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几乎要栽倒在地,堪堪处于昏厥的边缘。
殿外兵器碰撞的声响仍在回荡,殿内的氛围却悄然变了味。先前还在低声揣测的仙家们,此刻有不少人眼中闪过恍然,纷纷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声比之前更甚,只是刻意压低了音量,却仍有零星字句飘进众人耳中。
“你们瞧这姑娘的身手和模样,莫不是柳清风上仙当年那个小徒弟?” 一位身着素色道袍的仙家捻着胡须,目光落在殿外的十叶身上,语气里满是不确定,却又带着几分笃定,“我记得当年听闻柳上仙收了个凡人弟子,还为此颇为上心,怎么今日瞧着,她竟能在海底龙宫打斗,还能与玄甲将军抗衡?这哪像是凡人的能耐,分明有几分仙力在身啊!”
他身旁的另一位仙家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八卦的急切:“可不是嘛!我前些日子还听天庭的老友说,柳上仙当年之所以会被押上诛仙台受罚,就是为了这小徒弟!原本按天规,私收凡人弟子已是过错,他还为了护着这徒弟抗命,本应魂飞魄散或投胎转世,可不知为何,最后竟只是身受重伤活了下来,连记忆都失了,真是奇事一桩!”
“对对对!” 又有一位曾去过明月宫的仙家凑过来,语气愈发肯定,“我当年有幸去参加陆明月上仙的订婚宴,亲眼见过柳上仙带着这姑娘去的!那时候这姑娘还穿着一身浅粉色衣裙,跟在柳上仙身边,模样乖巧得很,柳上仙看她的眼神也满是护犊之意,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会变成这般模样 —— 柳上仙失忆要和丹烟公主订婚,这姑娘却孤身闯龙宫救人,真是造化弄人啊!”
众人的议论声断断续续,有的惋惜,有的好奇,还有的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这些声音落在十叶耳中,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添了几分焦灼。此时她与玄甲将军的打斗已进入胶着状态,玄甲将军的巨斧力道越来越沉,每一次碰撞都让她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混着海水滑落,视线都有些模糊。她深知自己能耐有限,再这么耗下去,不仅救不出师父,自己恐怕也要栽在这里。
情急之下,十叶猛地往后一跃,拉开与玄甲将军的距离,同时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她指尖用力,锦囊裂开一道缝隙,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飞射而出,泛着淡淡的银光。这些银针是她早年偶然得到的法宝,能暂时定住对手的穴位,虽无法造成致命伤害,却能争取片刻喘息之机。十叶眼神锐利,手腕微动,银针精准地朝着玄甲将军与周围虾兵蟹将的穴位飞去,只听几声闷哼,玄甲将军举着巨斧的动作骤然僵住,虾兵蟹将也纷纷定在原地,脸上还维持着打斗时的狰狞神色,却动弹不得。十叶知道,这定身效果只是暂时的,顶多撑半柱香的时间,必须抓紧机会。
她转身看向殿内,目光快速扫过在场众人 —— 殿中不仅有天上的仙家,还有四海龙族的贵族,甚至角落里还站着几位身着黑袍、气息阴冷的魔界高层。十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虽顶着魔族名义上公主的身份,却从未被真正接纳,这次东海龙宫的宴会,葛天霸压根没打算带她来,葛正瞳也不知为何缺席,如今她孤身一人闯进来,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再看师父柳清风,他站在丹烟身旁,脸色苍白,眼神茫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要和往日里最讨厌的丹烟订婚;而丹烟正用怨毒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她撕碎。
十叶攥紧手中的短剑,指尖微微颤抖。她看着眼前这陌生又危险的局面,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 无依无靠的她,在这满是仙魔权贵的殿中,想要带走失忆的师父,简直如同痴人说梦。可一想到师父过往对自己的照料,想到师父因自己受了那么多苦,她又咬了咬牙,眼底重新燃起一丝决心: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
看着玄甲将军与虾兵蟹将僵在原地,十叶深吸一口气,攥紧的短剑缓缓垂落 —— 她知道硬闯绝无可能,唯有冒险一试。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殿内众人,直直望向主位上的东海龙王,脚步微微发颤,却还是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两步,屈膝跪地,双手交叠按在地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龙王陛下,小女十叶,斗胆恳请您容我向柳上仙问几个问题,只求您给我片刻时间,问完我便不再叨扰。”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十叶与龙王身上。龙王手指摩挲着白玉桌沿,眉头微蹙 —— 他本想直接下令将这闯祸的女子拿下,可眼角余光瞥见殿内众仙家探究的眼神,心中顿时权衡起来:今日宴请了三界不少权贵,若是当众驳了这女子的请求,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更会让柳清风在众人面前难堪。沉吟片刻,龙王终究还是缓缓点头,只是看向十叶的眼神骤然变得狠厉,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海水,带着无形的威压,仿佛在警告她:若敢胡言,定不轻饶。
十叶感受到龙王眼中的寒意,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必须长话短说。她站起身,快步朝着柳清风走去,裙摆划过暖玉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此时的柳清风,正被丹烟紧紧挽着手臂,可当他看到十叶一步步走近时,心中竟莫名泛起一阵慌乱,握着丹烟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缓缓松开。丹烟察觉到他的动作,脸色一沉,想要再次挽住他,却被柳清风无意识地避开了。
十叶在柳清风面前站定,眼眶早已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师父,你当初为何不辞而别?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柳清风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泪痕的脸,只觉得陌生又熟悉,可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皱着眉,语气带着茫然:“什么?你是谁?我…… 我不认识你。” 话音刚落,一股尖锐的疼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比之前更甚,他忍不住抬手按住额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吗?” 十叶听到这话,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师父,我是十叶啊!你教我练剑、陪我看花灯的十叶!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
柳清风闭着眼睛,强忍着头痛带来的眩晕,声音虚弱却坦诚:“姑娘,你别难过,我…… 我真的想不起来。自从我醒来后,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 他不敢再看十叶那双满是失望的眼睛,生怕自己会被那眼神刺痛,只能紧紧闭着双眼,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师父,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伤?你的头是不是很疼?” 十叶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又急又疼,她伸出手,想要上前摸摸他的脉,看看他到底伤得如何,可还没等她碰到柳清风,身后突然涌上来几名虾兵蟹将,他们一把抓住十叶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死死拦住,不让她再往前一步。
“放开我!我要看看师父!” 十叶挣扎着,可虾兵蟹将的力气极大,她根本无法挣脱。
柳清风听到十叶的挣扎声,心中一阵烦躁,头痛得愈发厉害。他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如此冷漠,可脑海中一片混乱,再加上身旁丹烟不断用眼神暗示他,他咬了咬牙,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决绝:“你走吧。今天是我和丹烟的大喜日子,我不想让她难受。无论你是谁,从今往后,都不该再打扰我。”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十叶耳边炸开。她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柳清风的侧脸,心一下碎成了无数片。那个曾经把她捧在手心、为了护她不惜对抗天规的师父,那个会耐心教她练剑、在她受伤时温柔上药的师父,如今不仅说不认识自己,还如此护着丹烟,甚至让自己永远不要再打扰他。
十叶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可眼圈却红得更厉害,那模样让殿内不少人心生不忍。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倔强:“好。”
一个字落下,十叶不再看柳清风一眼,任由虾兵蟹将押着自己转身离开。
而柳清风,始终没敢睁开眼睛,直到十叶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尽头,那紧闭的眼角,才悄悄渗出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瞬间被流动的海水带走,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