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出发”两个字静静躺着,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
林默收起手机,南京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他微烫的脸颊。
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差旅,而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远征。
两天后,南京大学,大礼堂。
灯光如昼,将近千人的场地座无虚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混杂着年轻学子们的好奇、教授学者的审视,以及从网络上蔓延而来的、若有若无的质疑。
林默站在演讲台后,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像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夜海。
他没有看桌上的讲稿,那只是苏晚为了让他安心准备的道具。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或期待、或淡漠、或审慎的脸。
他知道,今天他要讲述的,不是束之高阁的档案,而是滚烫的、至今仍在呼吸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麦克风,沉稳而清晰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是幽灵,我是他们的延续。”
没有客套的开场白,没有繁复的头衔介绍。
这句直白得近乎冒犯的话,像一记重锤,让喧闹的礼堂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几秒钟后,雷鸣般的掌声从学生区域率先爆发,带着一种被瞬间击中的热烈。
然而,在前排的学者席和角落的媒体区,一些人却只是冷眼旁观,双臂环胸,眼神里写满了“等着看你如何表演”的挑剔。
演讲开始了。
林默没有播放ppt,没有引用枯燥的数据。
他只是在讲故事。
他讲一个叫李长顺的战士,如何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把最后一个冻土豆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只为了留给身边那个刚满十七岁的小通信员。
他讲一名卫生员,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唱着家乡的歌谣,为自己截去了被炸烂的半条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随着讲述的深入,他无意识地将手揣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了那枚冰冷的怀表。
突然,一股微弱的热流从怀表上传来,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投影前的灼热,这股热量温和而持久。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怀表边缘那道深刻的弹孔,竟泛起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呼吸般明灭的微光。
林默心中一动。
他意识到,这不是即将进入某个历史场景的预兆。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当台下数以百计的灵魂,开始真正尝试去理解、去触摸那段历史时,这份共同的意念,仿佛变成了燃料,正在点燃怀表内沉睡的某种东西。
“灵魂共振……”他脑海中闪过这个词。
金手指,似乎正在完成它最后的蜕变。
就在林默的讲述让现场气氛愈发凝重之时,网络上的另一片战场,早已硝烟弥漫。
一篇名为《林默现象:一场精心策划的历史表演秀?
》的文章,由自媒体评论员“李思远见”的账号发出,在短短一小时内被各大平台推送,迅速登上热搜。
“……我们必须警惕这种将历史‘故事化’‘情感化’的倾向。林默先生以其‘文物修复师’的专业身份背书,通过极具感染力的个人叙述,构建了一个个催人泪下的场景。但这究竟是历史的真实,还是一种利用集体记忆进行的情感操控?当敬畏被感动取代,当理性被泪水淹没,我们离真正的历史,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李思远在文中言辞犀利,直指林默的讲述是“高级的表演”,并呼吁学界警惕这种“非理性”的历史传播方式。
他甚至暗示,已经联络了数位知名高校的历史系教授,准备对林默后续的巡讲活动提出学术性质疑。
评论区瞬间分裂成两个阵营,争吵不休。
“说得有理,历史需要严谨,不是听故事会。”
“放屁!楼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情感的历史就是一堆废纸!”
礼堂的侧厅,苏晚和刘子阳正盯着手机屏幕,脸色凝重。
“这个李思远,像条闻着腥味的鲨鱼。”刘子阳推了推眼镜,“他很聪明,不直接否定历史,而是攻击林默的‘方式’,煽动大众的逆反心理。”
苏晚的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滑动,她头也不抬,语气却异常坚定:“他有他的笔杆子,我有我的镜头。”
她迅速将下午拍摄的素材导入电脑。
没有选择那些最激烈、最煽情的片段,反而截取了一段林默讲述战士们在坑道里“改善伙食”——用缴获的咖啡粉混合炒面,幻想是在喝家乡豆浆的日常。
镜头里,林默的表情带着一丝温柔的苦涩,而台下,一个之前还满脸不在乎的男生,悄悄摘下了眼镜,用力揉着泛红的眼睛。
苏晚将这段一分钟的视频剪辑好,配上标题《火种未熄:他们也曾是少年》,直接发布在了《历史真相》的官方账号上。
视频像一颗深水炸弹,播放量在半小时内突破百万。
一条被顶到最高的留言写道:“我以前总觉得英雄遥不可及,是印在书上的符号。但听完这段,我忽然觉得,他们就是邻家的哥哥,会苦中作乐,会想家。谢谢你,让我第一次觉得历史是活的。”
礼堂内,演讲已近尾声,进入了提问环节。
一只手在后排犹豫地举了起来。
那是个面容清秀的青年,他站起身,话筒递到他手中时,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林默老师,您好。”他声音有些发涩,“我……我曾经是历史系的学生,我非常热爱它,但我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没前途的专业,找不到好工作。在家人的强烈反对下,我去年转到了金融系……我想问的是,如果一份坚持,不被任何人理解,甚至被最亲近的人否定,那它还有意义吗?”
全场安静下来。
这个问题,刺痛了在场无数个曾经有过梦想,却最终向现实妥协的年轻人。
林默的目光落在那青年身上。
这一刻,透过那张迷茫的脸,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在历史长河中被现实磨平棱角的灵魂。
他胸口的怀表,那股温热变得清晰起来,像一颗沉稳的心脏在他掌心跳动。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那些在坑道里,用弹壳敲击着饭盒,唱着未来美好生活的人,他们的歌声,阵地外的敌人能听到吗?”
青年愣住了,下意识地摇头。
“他们的战友能听到。最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能听到。”林默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一份坚持,首先是说给自己听的。它是在最深的黑暗里,为自己点亮的一盏灯。只要你自己不吹灭它,那它就永远有意义。”
他说话时,左手轻轻晃动了一下口袋里的怀表。
一道微不可察的光晕,随着他的话语,仿佛涟漪般荡漾开去。
那提问的青年眼神猛地一震,他眼中的迷茫与颓唐,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击穿了。
他看着台上的林默,那平静的眼神背后,仿佛站着无数个衣衫褴褛、满身硝烟却脊梁挺直的身影。
那些身影告诉他,在必死的绝境中,希望,是他们对自己最后的承诺。
“也许……”青年握着话筒,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所有人,低声而清晰地说,“也许……我该再试一次。”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开场时更加热烈,也更加真诚。
夜色沉沉,林默独自走出礼堂,喧嚣与光环被厚重的门隔绝在身后。
他拿出那枚怀表,它此刻正在手心微微震动着,不再是传递某个单一的记忆碎片,而像是在回应着整个城市无数正在发生的故事,无数或坚定、或动摇的信念。
这只是开始。他知道。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不是来自苏晚,也不是团队里的任何人。
发件人是未知的号码。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地址,位于上海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老旧社区。
在地址上方,还有一句话,像一句神秘的暗号。
“他们,还在等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