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淅淅沥沥,本该是安眠的时分,花七姑却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心悸不已。她侧耳倾听,雨声之外,似乎还夹杂着某种不祥的、刻意压低的窸窣声,正从后山的方向隐约传来。
窗外的雨,不大不小,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了整个山村,也模糊了夜色。花七姑坐起身,胸口仍因梦境中的追逐而微微起伏。梦里,张衙内那张令人厌烦的脸和李员外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交替出现,最后化作一张巨大的网,向她与陈巧儿当头罩下。
她披上外衣,轻轻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细缝。冷湿的空气立刻钻了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被打湿后的清新气息。然而,在这片自然的声响中,花七姑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不是风声,不是雨打叶声,更像是……人的脚步刻意踩在泥泞湿滑小径上的小心翼翼,还有压得极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被风雨撕扯得难以辨认。
方向,正是她们秘密布置了许多“小玩意儿”的后山竹林那片!
她的心猛地一紧,来不及多想,转身便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熟门熟路地绕过父母屋外,像一只灵巧的猫儿般融入了雨夜,直奔陈巧儿独居的小屋。
陈巧儿并未深睡。穿越以来,她的警觉性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几乎在花七姑轻叩窗棂的瞬间,她就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毫无睡意。
“巧儿,”窗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后山…好像有人。”
陈巧儿立刻起身开窗,将浑身微湿的七姑拉进屋内:“慢慢说,怎么回事?”她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靠在床边的、一根一头削尖并经过火烤硬化的结实木棍——这是她自制的“防身矛”。
花七姑快速而低声地说了自己的发现。陈巧儿眼神一凛:“雨天摸过来?倒是会挑时候,很多靠细线触发的陷阱可能会因为雨水加重或风力改变而失效,但他们走路的声音反而容易被雨水掩盖……看来学‘聪明’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冷静的分析和隐隐被激起的斗志。她迅速穿好便于活动的衣裤——这是她根据记忆改良的“现代版”古装,动作幅度更大也不会受限。
“走,我们去‘看看’。”陈巧儿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正好试试那几样新做的‘大宝贝’雨天效果怎么样。”
两人并未从正路走,而是选择了更隐蔽的、她们自己开辟的小道,借助树林和夜雨的掩护,如同两个无声的幽灵,快速向后山竹林靠近。
越靠近竹林,那窸窣声和压低的抱怨声就越发清晰。
“…妈的,这鬼天气,路滑死了…”
“…小声点!员外说了,这次务必摸清那两个娘们搞什么鬼…”
“…张衙内也是,非得争这个功,自己不来,让咱们受罪…”
“…别叨叨了,赶紧找!上次害老子掉进坑里崴了脚的绊索,肯定就在这附近…”
果然是李员外又派人来了!听声音,人数似乎比上次多,而且目的明确,是来探查甚至破坏陷阱的。
陈巧儿和花七姑对视一眼,默契地伏低身体,借着一丛茂密的灌木遮掩,向前望去。影影绰绰中,看到四个披着蓑衣的身影,正拿着棍棒,小心翼翼地在竹林边缘探路。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一盏光线昏黄、被雨水打得忽明忽暗的灯笼。
“(看来是吃了亏,长记性了,知道带照明和探路工具了。)”陈巧儿凑到七姑耳边,用极低的气音说,温热的气息拂过七姑的耳廓,“(可惜,姑奶奶的升级版装备,你们还没见识过。)”
她轻轻拉了一下七姑的手,示意她跟上。两人绕了一个小圈,来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后,这里能更清楚地看到下方几人的行动,且处于上风位,声音不易被察觉。
只见那四人排成一个松散的队形,缓慢推进。提灯笼的走在稍前,用长棍敲打着地面和前方的草丛。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尽管有雨声掩盖,但陈巧儿还是听到了。
“中了。”她无声地笑了。
下方,最前面那人脚下一顿,似乎踢到了什么。他警惕地停下,用灯笼照去,旁边两人也凑过来看。只见泥地里半埋着一个用藤蔓和韧性极强的竹片做成的套索装置,但因为雨水浸泡,泥土松软,触发机关似乎卡住了,并没有立刻弹起捆人。
“嘿!又一个!”那人松了口气,随即得意地用棍子去捅那装置,“我就说嘛,下雨天这些玩意儿都得失灵!吓老子一跳!”
另一人也笑道:“看来老天爷都帮咱们!赶紧毁了它!”
就在他们注意力完全被地上失效的陷阱吸引,身体放松聚集在一起的刹那——
“就是现在!”陈巧儿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拉动了手中一根隐藏在草丛里的藤蔓!
嗖!啪!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陡然从他们头顶的竹林中响起!那几人骇然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影子借着竹子的弹力,如同摆锤般呼啸着拦腰撞来!
“妈呀!什么东西!”惊呼声戛然而止。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几声痛苦的惨叫和骨头与硬物碰撞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由一根粗壮竹竿和捆扎在一起的硬木桩做成的“撞木锤”,威力绝非人体所能硬抗。
四个人如同保龄球瓶般被瞬间撞飞出去两个,惨叫着滚倒在泥地里,一时爬不起来。提灯笼的那个被带了一下,灯笼脱手飞出,撞在竹子上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最后那个因为站得稍远而侥幸躲过,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黑暗和突如其来的打击带来了极大的恐慌。剩下的那个家丁声音颤抖地大喊:“有鬼!有埋伏!快跑啊!”他转身就想往来的路逃。
但他忘了,来路早已不是“安全”的路了。
慌不择路之下,他刚跑出两步,就感觉脚下一紧,一根隐藏在落叶下的藤索猛地弹起,牢牢套住了他的脚踝!巨大的拉力瞬间将他倒吊着提上了半空!
“啊啊啊!救命!放我下来!”杀猪般的嚎叫在雨夜竹林中回荡,格外凄厉。
剩下的两个被撞倒的家伙,一人抱着胳膊哀嚎,似乎骨折了;另一人挣扎着想爬起来。黑暗中,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也丧失了所有勇气。
花七姑看着下方这堪称“惨烈”的景象,手心微微出汗,既有紧张,也有一种出了恶气的快意。她看向陈巧儿,眼中充满了惊叹与崇拜。巧儿的这些设计,看似简单,却每每能精准地预判敌人的行动,利用环境和心理,创造出最大的效果。
陈巧儿却微微蹙起了眉。效果比她预想的还好,但动静太大了。那杀猪般的嚎叫恐怕会传出去很远。而且,还有一个能动的……
果然,那个抱着胳膊哀嚎的家丁,似乎被同伴的惨叫激起了最后的凶性,也可能是怕回去无法交代。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胡乱挥舞着,嘶吼道:“谁!是谁在搞鬼!给老子出来!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
他一边吼,一边踉跄着试图去割断吊着同伴的藤索。
陈巧儿眼神一冷。动刀子了,性质就不一样了。
她拍了拍花七姑的手,示意她绝对不要动。自己则从腰后的一个小皮囊里,摸出了两个鸡蛋大小的、用厚实油纸紧紧包裹好的圆球。这是她最近才秘密制成的“大杀器”——内部填充了磨得极细的干石灰粉、刺激性的辣椒粉以及一些摔碰后能产生巨大声响的硬物碎屑。她将其命名为“惊雷子”,本想用在更关键的时刻。
现在看来,不得不用了。
她算准了风向和距离,深吸一口气,用标准的投掷姿势,将一颗“惊雷子”奋力掷向那持刀家丁前方的空地上!
那家丁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从黑暗中飞来,落在身前不远处的泥水里,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那东西。
什么……都没发生?
油纸包被雨水迅速浸湿,内部的药剂受潮,预期的猛烈爆炸和粉尘弥漫并未出现。只有一个哑炮。
陈巧儿心里“咯噔”一下:失败了!雨天潮湿,密封还是不够好!
那家丁等了片刻,不见异常,顿时胆子又壮了起来,狞笑道:“就这点本事?吓唬谁呢!”他不再理会那泥水里的纸团,继续朝被吊着的同伴走去。
情况急转直下!
陈巧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另一个“惊雷子”似乎也变得沉甸甸的。如果这个再失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紧盯着下方、屏住呼吸的花七姑,忽然猛地扯动了陈巧儿之前塞给她的一根备用触发藤蔓——那连接着另一个他们从未启用过的、设置在更远处退路上的备用机关!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并非爆炸,而是仿佛一面土墙坍塌的声音!就在那持刀家丁侧后方不远处,一大堆积蓄在斜坡上的、被雨水泡得松软的泥浆和断枝残叶,猛地倾泻下来,瞬间阻断了他后退的道路,也几乎将他半个身子埋了进去!虽然他很快挣扎出来,但满身泥浆,狼狈不堪,更是被这宛如地动山摇般的声势吓得魂飞魄散,那点凶戾之气瞬间被恐惧取代。
“山神发怒啦!报应啊!快跑!快跑啊!”这一次,他是真的崩溃了,再也顾不上同伴,连滚带爬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未被堵塞的另一个方向尖叫逃窜,很快消失在雨夜林中。
那个被吊着的和骨折的,也早已吓破了胆,挣扎着、哀嚎着,拼命想要逃离这个“邪门”的竹林。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竹林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声和雨水冲刷泥土的声音。
陈巧儿松了口气,背后也是一层冷汗。她看向花七姑,投去一个赞许和感谢的眼神。关键时刻,是七姑的果决弥补了她“武器”的失效。
两人没有立刻下去查看。她们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确认再无声响,那几人确实不是诈退,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安全路径下到现场。
一片狼藉。撞木锤静静悬在一旁,倒吊索还在微微晃动,泥地里散落着蓑衣、棍棒和一只破草鞋。还有那个哑火的“惊雷子”,正静静躺在泥水中,仿佛一个无言的警告。
陈巧儿走过去,小心地将其捡起擦干,放入囊中,面色凝重。花七姑则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巧儿,这次他们动了刀,又吃了这么大的亏……”花七姑的声音带着忧虑,“李员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巧儿点点头,目光投向黑暗中李员外大宅的方向,眼神锐利:“我知道。他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些乌合之众了。”她掂了掂手中那颗未爆的“惊雷子”,“我们的准备,还得更快、更充分才行。而且,这东西……得想办法解决怕水的问题。”
就在这时,陈巧儿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旁边一丛被撞倒的灌木,瞳孔骤然一缩。
那泥泞的地上,除了刚才那四个家丁混乱的脚印和挣扎的痕迹外,不远处,靠近一株老竹的阴影下,竟然还有一双陌生的、略显小巧的脚印!那脚印清晰却孤立,似乎有人曾在那里静静站立了许久,无声地旁观了整个过程,然后又如鬼魅般悄然离去,并未卷入之前的任何混乱。
是谁?
是敌是友?
她们方才所有的应对、所有的秘密……是否都已落入了这双眼睛的主人眼中?
一股比夜雨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巧儿的心脏。她猛地拉住花七姑,指向那个方向。
花七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双孤零零的脚印,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
雨,还在下,仿佛要冲刷掉一切痕迹,却让那双陌生的脚印,在她们心中印得越发清晰、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