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酒楼外的霓虹灯将潮湿的夜色切割成模糊的光斑,晚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宴席间的酒气,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张扬那辆黑色的轿车尾灯消失在街道拐角,如同一个短暂的休止符,但陈墨知道,这场告别并未真正结束,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结,正在这夜色中悄然巩固与升华。
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沿着护城河畔慢慢踱步,让微凉的夜风梳理着略显纷杂的思绪。手机在掌心微微震动,是张扬发来的又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是一个名字“韩俊”,后面跟着刚才的那个电话号码,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这是一种姿态。意味着张扬并非酒后一时兴起,而是确实将引荐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这个简单的短信,比宴席上任何推杯换盏的客套话都更有分量。
陈墨将号码再次确认保存,然后拨通了赵凯的电话。
“凯子,睡了没?”
“没呢,墨哥,咋了?跟张扬哥吃完饭了?”赵凯的声音很清醒,还带着点兴奋,显然也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行程。
“嗯。明天早上八点,汽车站门口碰头,东西都检查好,别落了。”陈墨叮嘱道。
“放心!早就收拾八百遍了!激动得睡不着!”赵凯在电话那头嘿嘿直笑。
挂了电话,陈墨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他站在河堤上,望着漆黑水面倒映的、对岸零星的灯火,心中那份对未来的掌控感愈发清晰。家庭的温情,兄弟的义气,以及像张扬这样初步建立的外部助力,正如同几股不同的丝线,被他稳稳地捻在手中,开始编织命运的锦缎。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熹。陈墨和父母刚吃过简单的早饭,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行李旁,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离愁。母亲王淑芬的眼圈依旧是红的,父亲陈建国沉默地抽着烟,目光不时落在那些行李上。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陈墨家院门外停下。不是大巴车的轰鸣,而是小轿车特有的低吼。
陈墨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有所预感。他起身走到院门口,只见一辆黑色的帕萨特稳稳停在那里,车窗降下,露出的正是张扬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他今天换了一身更休闲的运动装,但气场依旧不容忽视。
“张扬哥?”陈墨确实有些意外。昨晚张扬提及送行被他婉拒,本以为此事就过了,没想到对方会亲自前来。
“早上没事,顺路过来看看。”张扬推开车门下车,语气随意,但目光扫过陈墨身后那庞大的行李阵容时,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一丝调侃的弧度,“嚯,这阵仗……是把家都搬过去了?”
王淑芬和陈建国见到张扬,立刻收敛了离愁,换上热情而略带局促的笑容迎了上来。
“张扬来了,快屋里坐!”
“吃早饭了没?家里还有粥……”
“叔,阿姨,别忙活了,我吃过了。”张扬笑着摆摆手,态度比在酒桌上随和了许多,他目光转向陈墨,“几点车?”
“八点半的。”陈墨回答。
“那还早。”张扬点点头,随即对陈墨父母说道,“叔,阿姨,你们放心,陈墨到了省城,有我和朋友们照应着,出不了岔子。”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力。王淑芬连声道谢,陈建国也感激地点头。
张扬没再多说客套话,而是很自然地走到那堆行李前,弯腰提了提那个最沉的、装着母亲爱心被褥的编织袋,挑了挑眉:“这分量……走吧,我送你们去车站。这东西放大巴底下颠簸一路也够呛,放我后备箱,能塞多少算多少。”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来自兄长的关照。
陈墨看着张扬的动作,心中暖流涌动。这份人情,做得细致,做得贴心。他没有再矫情推辞,知道那反而显得生分。“那就麻烦张扬哥了。”
最终,那个最重的编织袋和装着电脑等重要物品的行李箱被塞进了帕萨特的后备箱。陈墨和父母坐了张扬的车,赵凯则自己骑着电动车载着另一个包先去车站等候。
去车站的路上,车内气氛有些安静。王淑芬和陈建国显然有些拘谨,不知该跟这位“大人物”说些什么。张扬似乎也理解,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与陈墨交换一个眼神。
到了汽车站,与早已等候在此、看到张扬的车明显紧张起来的赵凯汇合。张扬帮着把行李从后备箱卸下来,拍了拍手,目光落在陈墨和赵凯身上。
此时,旭日东升,金红色的光芒洒在车站广场上,为这对即将远行的兄弟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光晕。
张扬收起了一贯的随意,神情变得正式了几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抽出两支,一支递给陈建国,一支自己点上,然后将烟盒递给陈墨,陈墨摆了摆手示意不抽。张扬也不在意,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目光透过青灰色的烟霭,落在陈墨脸上。
“陈墨,”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送到这儿,就不往里送了。临别前,再说两句。”
陈墨站直了身体,神色认真地聆听。赵凯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省城,是个大舞台。”张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车站的墙壁,看到那座千年古都,“机会多,诱惑也多。你脑子活,有想法,这是你的优势。但记住,越是如此,越要沉得住气。看清楚形势,找准自己的位置,一步一个脚印,根基才稳。”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我见过不少像你一样,有冲劲、有才华的年轻人,一猛子扎进去,要么被浪打翻了船,要么迷失了方向。你不一样,你身上有股子远超年龄的沉稳,我看重的就是这个。”
这话是极高的评价,也是一种期许。
“张扬哥,我明白。稳中求进。”陈墨简练地回应,表明自己听懂了他的核心意思。
“对,稳中求进。”张扬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他的语气变得更加肯定,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意味,“你放心去闯。在省城,但凡遇到什么你自己解决不了,或者觉得棘手的‘非技术性’问题,不要硬扛,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他特意强调了“非技术性”几个字,界限划分得很清楚。学业、商业竞争,这些是陈墨需要自己面对的挑战;而除此之外的、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潜在的麻烦,则是他可以提供庇护的领域。
“韩俊那边,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一些小事,可以直接找他。如果连他都觉得麻烦,那你就必须告诉我。”张扬补充道,将这层保护网编织得更加严密。
这不是空头支票,而是基于他对陈墨价值的判断,以及前期建立的良好关系,所做出的实质性承诺。一种坚实的、可依靠的盟友关系,在此刻被正式确立。
“张扬哥,”陈墨深吸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虚头巴脑的感谢话,只是看着张扬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这份情义,我陈墨记在心里了。”
有些承诺,无需挂在嘴边,行动是最好的回答。
“好!”张扬朗声一笑,重重拍了拍陈墨的肩膀,又看向一旁的赵凯,“赵凯是吧?跟着陈墨好好干,错不了!”
赵凯受宠若惊,连忙用力点头:“是,张扬哥!我一定听墨哥的!”
广播里开始播放前往省城班车的检票通知。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
王淑芬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拉着陈墨的手千叮万嘱。陈建国依旧沉默,只是用力握着儿子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墨和赵凯背起随身背包,拖着剩余的行李,走向检票口。
进站前,陈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晨光中站立的父母,又对站在父母身旁、对他微微颔首的张扬,点了点头。
父母的目光,是不舍与牵挂。
张扬的目光,是期许与后盾。
这两道目光,汇聚在一起,成为他踏上征程时,最强大的动力与最温暖的行囊。
转身,检票,入站。
身后是故乡与过往,身前是广阔的天地与黄金时代的召唤。
张扬站在原处,直到陈墨和赵凯的身影消失在检票口后方,才缓缓收回目光。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眺望检票口、眼眶湿润的陈墨父母,语气平和地说道:“叔,阿姨,回去吧。陈墨这孩子,将来必定大有出息。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说完,他转身上车,黑色的帕萨特平稳地驶离了喧嚣的汽车站。
他知道,自己今天种下的这份善缘,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回报。而对于陈墨而言,这段始于县城、巩固于离别之际的友谊与承诺,将成为他在省城龙腾虎跃之初,最为珍贵的资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