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三福晋兆佳氏暗示性的提醒后,舒兰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她像一只高度警觉的雷达,捕捉着府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胤禛越发忙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即便回来,也多半宿在书房,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连苏培盛都显得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府中上下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连最迟钝的下人都感觉到,爷最近心情极差,千万不能触了霉头。
这夜,舒兰因心中有事,睡得并不踏实。半夜被一阵极轻微的口渴感扰醒,她披衣起身,想去外间倒杯水。刚走到门边,却隐约听到院中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并非巡夜护卫那种规律沉重的步伐,而是带着一种迟疑和……沉重?
她心中一动,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月色朦胧下,只见胤禛独自一人站在院中那棵老梨树下,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寂寥的夜空。夜风吹动他并未束紧的发丝和袍角,那背影在清冷月光下,竟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疲惫。
舒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胤禛。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冷静、自制、强大的,像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山。可此刻,这座冰山仿佛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泄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脆弱。
是前朝遇到了棘手的难题?是八爷党的攻势让他压力倍增?还是……别的什么?舒兰犹豫着,是悄悄退回内室,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还是……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脚步声惊动了胤禛,他倏然回头,目光在夜色中锐利如电,待看清是她,那锐利才稍稍收敛,但眉头依旧紧锁。
“爷,”舒兰走近几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夜的宁静,“夜深露重,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话问得有些逾越,但她顾不上了。
胤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重新转过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就在舒兰以为他不会理会,准备识趣告退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烦心事?每日都有,何足挂齿。”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有时候觉得,这重重宫墙,浩浩朝堂,还不如这一方院子来得真实。”
舒兰心中巨震。这话里透出的倦怠和疏离,与她认知中那个一心致力于权力巅峰的雍正形象大相径庭。她沉默片刻,轻声道:“院子虽小,却也需精心打理,方能草木繁盛。朝堂虽大,亦是由一个个如这院子般的地方组成。爷心系天下,自然觉得沉重。”
她没有空泛地安慰,而是用一种近乎比喻的方式,表达了对他的理解。
胤禛似乎有些意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穿着素净的寝衣,外面随意披着外袍,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纯粹的关切,眼神清澈而宁静。
一阵夜风吹过,梨树花瓣簌簌落下。胤禛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怕吗?”
舒兰一愣,随即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是怕这诡谲的局势,怕未知的风险。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怕。但怕无用。臣妾只知道,守住该守的,做好该做的,问心无愧便是。”
胤禛久久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辨,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一直看到灵魂深处去。许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缓和:“回去吧,外面凉。”
说完,他率先转身,向书房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明日……让厨房熬点安神汤。”
舒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内,心中波澜起伏。今夜这短暂的交谈,像一道微光,照进了冰山深处。她看到了他的孤独、他的疲惫,甚至是一丝迷茫。而他最后那句关于安神汤的话,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却真实的关怀。
这一夜,四贝勒府的书房,破天荒地没有亮灯到天明。而舒兰回到内室,虽然依旧对未来的风暴感到不安,但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几分。至少,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他们似乎不再是完全的孤军奋战。只是,这刚刚显露的裂痕,能否经得起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胤禛那句“你怕吗”,究竟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别有深意?舒兰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知道,答案很快就会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