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忘在鬼市里走着,浑身不得劲。
他已尽力收着气息,可活人的温热劲儿,在这满是阴气鬼气的地方,还是像黑夜里独独亮着的一盏灯,扎眼得很。
他能觉着,四周投来不少目光。
那些目光黏糊糊、冷冰冰的,带着明晃晃的贪意,像有刺扎着他脊背。
有些来自暗处看不清形体的东西,有些则来自摊主或行人里眼神的闪烁。
耳朵边上,时不时飘来几句压得极低的嘀咕,听不真切,
但那试探算计的味儿却清清楚楚。有个穿着单薄、身段妖娆的女鬼,扭着腰就想往北忘身边靠,眼里泛着勾人的光,嘴里还发出些轻柔的呼唤。
北忘心头一紧,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南灵白衣的后摆。
就在那女鬼快要挨近时,走在前头的南灵,脚步微顿了顿。
也不见她怎的动作,连头都没回一下,一股子冰凉、干净、没半点杂质的劲儿,就以她为中心,悄悄散开。
那感觉,像一盆冰水猛地泼进了锅烧得滚开的浊油里。
靠近北忘的那些贪目光,像被无形针扎了似的,猛地缩了回去。
那想凑上来的女鬼,脸上媚笑顿时僵住,眼里闪过惊疑惧色,不由得倒退两步。
周遭窸窸窣窣的低语也一下子没了声,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冻住了。
南灵什么都没说,只继续往前走。
但那道无形的、冰凉的却似一直立着,以北忘为中心,划出个不大的圈子。
圈外,依旧是鬼市的光怪陆离与暗流翻涌;
圈内,却只剩一片叫人安心的冰冷寂静。
北忘紧跟南灵身后半步,清楚感觉到了这番变化。
那些刺背的目光不见了,烦人的嘀咕和勾魂的呼唤也听不着了。
他虽身处这诡异的鬼市,周身被南灵那股冰寒气息裹着,心里反倒踏实了些。
这是一种被厉害角色护着的感觉,尽管这护着的主儿本身也透着古怪。
他稍松了口气,可心里那根弦,依旧绷得紧紧的。
二人在鬼市长街上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周遭的喧嚷让人心烦。
北忘正觉气闷,南灵的脚步在一家铺子前停住了。
抬头看,铺子门脸上挂着块旧木匾,写着“闻香阁”三字,是间茶铺。
门面不大,比左右那些卖古怪物件的摊子瞧着清净。
里头摆着几张粗木桌凳,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模样也都稀奇,有的蒙着脸,有的身形虚飘。
一个穿褐色绸衫、腆着肚子的胖老头,正笑眯眯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块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抹着茶碗。
这老头瞧着和气,眼睛眯成两条缝,见北忘和南灵进来,脸上笑得更盛些,像是招呼寻常客人。
北忘却不敢大意。
进了这鬼市,他感应比在外头灵醒不少,隐隐觉着这胖老头身上有股子极淡、却又极醇的异类气息,绝非寻常精怪。
南灵空茫的眼扫过老头,也未多停留,似早知底细。
两人找了张靠里的空桌坐下。
那胖老头亲自拎着铜壶过来,摆上两个粗瓷茶碗,斟上两碗褐色茶水,茶汤浑浊,冒着股说不上是香是怪的气味。
“二位客官,头回来吧?尝尝小老儿这儿的‘安魂茶’。”老头笑眯眯道,声气温和。
北忘没动茶碗,只拱手道:“掌柜的,叨扰了。俺们想打听个消息。”
胖老头笑容不变,眼睛却从眯缝里透出点精光:“好说,好说。小老儿这茶铺,做的就是消息买卖。只是……这价钱,得先说说。”
北忘晓得规矩,沉吟一下,伸出右手食指,指尖缓缓凝出一小团柔和的淡金光晕,光晕里透着一股叫人安心的气息。
这是他修持的精纯“安魂愿力”,对阴魂精怪有滋养之效,又不伤人,算是硬通货。
“这个,可当茶钱?”北忘问道。
那胖老头眯着的眼似亮了一下,凑近些细看那团愿力光晕,脸上露出十分中意的模样,连连点头:“使得,使得!客官爽快!”
他也不客气,张嘴对着那团愿力光晕轻轻一吸。
光晕便化做一缕极细的金烟,被他吸入口中。
老头闭眼咂咂嘴,脸上显出几分陶醉的红润,像喝了口陈年好酒,半晌才舒坦地吁口气。
“好纯净的愿力……客官想问什么?”他再睁眼时,态度似更和气了。
“阴煞源眼。”北忘压低声音,吐出四字。
胖老头脸上笑容收了几分,左右瞧瞧,身子微往前倾,声也压低了:“客官打听这个……这东西,牵扯可不小啊。”
他顿了顿,像在掂量,“据小老儿听到的一星半点,这源眼忽然不稳,跟下头……嗯,跟地府里头某位‘大人’手底下的纰漏,怕是脱不开干系。”
“某位大人?”北忘追问。
胖老头却连连摆手,不肯再往下说:“哎哟,这可不敢指名道姓。小老儿还想多活几年哩。”
他眼珠转转,又道,“不过嘛,客官若真想刨根问底,这鬼市里头,倒有个去处,许能知道得更细些。”
“何处?”
“‘赌魂弈’的擂主。”胖老头神秘兮兮地说,“那是个玩命赌运气的场子,能在里头坐稳擂主之位的,都是有些真能耐,消息也格外灵通的狠角色。
关于地府的‘疏失’,他们说不定摸到了些边角……”
话说到这里,他便不肯再多言,只是重新挂上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提起铜壶:“客官,茶凉了,再给您续上?”
北忘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摇了摇头,与南灵对视一眼,起身离开了这“闻香阁”。
那胖老头在身后热情招呼:“客官慢走,常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