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海平面时,沈栀意已经站在训练场上。
她穿着作训服,袖口挽到小臂,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
那段住院生活让她皮肤苍白了些,但身姿依旧挺拔,像一杆插在沙地上的标枪。
向羽站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今天的训练计划表。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她清亮的眼睛里。
“你确定要开始训练?”
“确定。”沈栀意的回答没有犹豫,“医生说我的身体已经康复,可以循序渐进。我不想再等了。”
等什么?
她没有说,但向羽明白。
等记忆自己回来太被动,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用熟悉的方式刺激那些沉睡的神经。
“格斗训练只做基础对练,禁止头部撞击。”向羽的声音很平,像在宣读条例。
“障碍训练跳过四米高墙,战术演练你当观察员。”
“我可以……”
“这是条件。”向羽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接受,就参加训练。不接受,就继续在医务室休息。”
两人对视着,晨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卷起细小的沙尘。
王博和刘江在不远处热身,偷偷朝这边瞄。
袁野靠在单杠上,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沈栀意最终点头,“好。”
向羽转身吹哨,短促尖锐的哨声撕裂清晨的宁静。
“新兵一班,集合!”
十分钟后,训练正式开始。
第一项是格斗基础对练,两两一组,练习擒拿与反制。
沈栀意的搭档是刘江。
这是向羽的安排,刘江的身手灵活而且力量不占优,而且性子稳,知道分寸。
“栀意啊,那个……你手下留情啊。”刘江摆出起手式,笑眯眯地说。
沈栀意没笑,她摆出的姿势让刘江愣了一下。
那不是军体拳的标准起手式,而是身体微侧重心下沉,只见她左手虚抬,右手护肋。
显然这是一个极其刁钻,几乎看不出破绽的防御姿态。
“开始。”向羽的声音响起。
刘江试探性地出拳,直取中路。
沈栀意的身体在他出拳的瞬间已经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格挡,而是侧身进步,左手如蛇般缠上他的手腕,右手同时探向他肋下空档。
沈栀意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刘江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被带得重心前倾。
要不是沈栀意及时收力,他就要脸朝下栽进沙地里。
“我的妈......”刘江稳住身形,满脸愕然。
沈栀意自己也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像在看陌生人的肢体。
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自己动了,流畅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再来。”她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这一次刘江加了小心,虚晃一拳后突然变招,腿扫下盘。
沈栀意几乎在他变招的同时跃起,不是简单后跳,而是空中旋身随即脚尖在他肩头一点,借力落在他身后。
落地时左手已经锁住他脖颈,那是一个标准的反制姿势,只是力道轻得像在抚摸。
“停。”向羽走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栀意,“你从哪里学的这招?”
沈栀意松开刘江,茫然摇头。“我不知道......身体自己就......”
向羽沉默。
他当然知道这招。
这是沈栀意的招牌动作之一,结合了传统擒拿和某种诡谲的身法,她在刚到兽营的时候和战士们比武,就用这招放倒了三个对手。
武钢曾经想把这招编入兽营教材,但试训后发现除了沈栀意和向羽外,没人能做出那种流畅的空中变向。
“休息五分钟,下一项障碍训练。”向羽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障碍训练场设在营区西侧,四百米标准赛道,八个障碍物依次排开。
低桩网、高板、独木桥、高墙、云梯、高低台、阻绝墙、沙坑。
王博正在做热身,看见沈栀意过来咧嘴笑,“栀意啊,要不你给我们打个样?”
新兵们都看过沈栀意的档案,知道她创下的障碍训练纪录——1分28秒,至今无人打破。
但那是在她失忆前。
向羽皱眉要说话,沈栀意却已经走到起跑线前。
“好。”
“栀意。”向羽拉住她的胳膊,声音压低,“高墙跳过,医生说过……”
“我知道。”沈栀意看着前方的赛道,眼神专注得像瞄准镜后的十字线,“我就试试。”
哨声响起的瞬间,她冲了出去。
起跑的速度就让所有人屏住呼吸,那不是新兵的冲劲,是老兵的爆发。
前三步调整呼吸,第四步已达全速。
低桩网前她没减速,直接俯身滑入,身体贴地如蛇手脚并用,沙土在身后扬起细小的烟尘。
出网的瞬间起身,没有丝毫停顿,直奔两米五的高板。
助跑,踏跳,双手扣住板缘,腰腹发力,人已经翻了上去。
沈栀意的动作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好像这不是训练只是晨起舒展筋骨。
独木桥她没走,是跑的。
十五米长的圆木,直径不过二十厘米,她在上面如履平地,平衡感好得像从小走惯钢丝。
然后是高墙。
四米高的木板墙,没有任何借力点。
向羽的眉头已经拧成死结,手无意识攥紧。
按规定沈栀意应该跳过这个障碍,但他知道,他就是知道,她不会停!
果然,沈栀意在墙前三米处突然变向,不是直线冲墙,而是斜向加速。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撞上去时,她左脚蹬地身体斜着跃起,右脚在墙面一蹬,借力再起,左手已经扣住墙头。
她的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像一只攀岩的羚羊。
翻过墙头时她甚至有余裕调整姿势,落地时前滚翻卸力,起身继续冲向云梯。
训练场边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王博的嘴张着,忘了合上。
刘江揉着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袁野吹了声口哨,长长的带着戏谑,“大冰块儿,看见没?沈妞妞就算失忆了踩你们还是跟踩蚂蚁似的。”
向羽没理他。
他的目光紧紧跟着场上那个身影,看着她飞越云梯,翻过高台,撑过阻绝墙,最后扑进沙坑。
起身时一身沙土,但背挺得笔直。
计时员按下秒表,声音有些发颤,“1分......1分31秒。”
只比纪录慢了3秒。
而且她跳过了医嘱里禁止的四米高墙。
沈栀意走回起点,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亮得惊人。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看脚下的沙地,像在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你......”向羽走到她面前,想说什么,最终只憋出一句,“头不晕?”
沈栀意摇头,“不晕。反而......很清醒。”她顿了顿,寻找合适的词。
“像睡久了刚醒过来,身体都轻了。”
向羽深深看着她,眼神里有太多情绪翻涌。
欣喜,担忧,骄傲,心疼,全都搅在一起,最终沉淀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休息二十分钟,然后战术演练。”
战术演练场设在营区后山,模拟城镇地形。
残垣断壁,废弃房屋,错综复杂的小巷,适合巷战与小组对抗训练。
今天的科目是红蓝对抗,红队四人,蓝队五人。
沈栀意被分在红队,和王博、刘江,还有一个叫陈浩的山东兵一组。
蓝队由巴朗带队,李猛和另外三个新兵组成。
“规则很简单。”向羽站在两队中间,手里拿着演习用的激光感应装备。
“红队守东侧仓库,蓝队进攻。时间三十分钟,全员‘阵亡’或时间到为止。
沈栀意是观察员,不直接参与对抗,但可以给红队提供战术指导。”
“观察员?”王博小声嘀咕,“沈栀意刚才那身手当观察员太浪费了吧......”
“有意见?”向羽瞥他一眼。
“没有!”王博立正站好。
装备穿戴完毕,红队先进入场地。
仓库是个半废弃的水泥建筑,两层,窗户大多破损,视野开阔但掩体不足。
“这地方不好守啊。”刘江检查着各个出入口,“前后两个门,六个窗户,我们四个人根本盯不过来。”
陈浩点头,“蓝队有五个人,巴朗带队的话肯定会分兵佯攻,主攻一个点突破。”
沈栀意没说话。她在仓库里慢慢走着,手指拂过斑驳的水泥墙,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不是记忆,是本能。
就像猎犬闻到了猎物的气味,肌肉自动绷紧,感官自动放大。
“他们有三分钟准备时间。”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但让其他三人都看了过来。
“巴朗会先用两人从正面佯攻,吸引火力。同时两人绕后,主攻后门。李猛会单独行动。
并且他擅长潜行,可能会从二楼破窗突入。”
王博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沈栀意自己也怔了一下。
她怎么知道?她不知道,但这些话就这么自然地说出来了,像背诵一段烂熟于心的课文。
“因为这是最优解。”她听见自己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分析天气。
“仓库结构决定了正面强攻伤亡大,必须多线施压。巴朗性格稳,会选最稳妥的战术。李猛......”她顿了顿,“李猛喜欢出其不意。”
刘江和陈浩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愕。
这不是失忆的人能说出来的话,这是对战友性格、战术习惯的深刻了解,是一个指挥官的战场直觉。
“那我们怎么守?”王博问,语气已经不自觉带上了请示的意味。
沈栀意闭上眼睛。
她的脑海里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感觉。
一种冰冷清晰近乎残酷的算计感,从脊椎深处升起来。
“放弃二楼。”她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集中守一楼。王博、陈浩守前门,不要露头,用镜子观察。
刘江守后门,听到前门交火后数五秒,然后向门外投掷烟雾弹。”
“然后呢?”刘江追问。
“然后我上楼。”沈栀意说,“李猛一定会从二楼突入,那是他的习惯。我在二楼解决他,然后从窗户下去,绕到蓝队主攻小组背后。”
“可羽哥说你只能当观察员……”王博话没说完,哨声已经响了。
对抗开始。
三分钟的准备时间里,沈栀意带着三人迅速布置。
一楼窗户用废弃木板半掩,制造视野盲区。
前后门内侧堆了沙袋做掩体,位置经过精确计算,确保交叉火力覆盖。
“他们来了。”守在窗边的陈浩低声说。
透过木板的缝隙,可以看到两个蓝色身影在废墟间移动,谨慎地靠近前门。
按照计划,巴朗应该带着另外两人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