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坐镇开封府大堂,先是用一句轻飘飘的打杀,拿下了府衙中的硕鼠言七,冯道的护卫和衙役,带着开封府的文书去言七家里抄家,抄出来各种金银细软,不下两万贯,各种房产商铺粗略统计也有两三万贯,剩下来一堆文书票据,捕快看不太懂,全都呈在大堂上。
冯道看着熟悉的单据,笑道:“言七还有些歪脑筋,手上大部分现银都拆兑给了汴梁城的典当铺子和钱庄,哟,大相国寺的款子也有,老夫瞅瞅,不多不少一万贯。粗粗算一下一个小小典吏,手上资财有十万贯之巨。这开封府怕是给他掏空了吧。”
石重裔还没答话,户房仅存的一个文书跪下磕头道:“回禀老大人,开封府账面上还有两万贯不到的结余,其中河工专款一万四千贯,剩下的五千贯是用于府衙今年各种薪俸,各种开支。也包括府尹大人的薪俸。但实际上,库房内,实际存银。”说到最后文书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冯道心里有数,这个文书面相忠厚老实,汴梁本地人士,本有科举入仕的资格,只是突然改朝换代,他家受点牵连,断了仕途之路。这才托了不少关系,仗着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年初进的开封府户房听用。
冯道刚施展完雷霆手段,此刻整理内部当用春风化雨的手段,他刻意和颜悦色道:“但说无妨,有言七在其中贪墨,还剩多少实底,老夫都不奇怪。你叫什么名字?”
文书向上拱手道:“不敢劳动相爷过问,小的姓韩,单名一个暄字。实际户房的库里,小的旬日前才盘过,不足一千贯。”韩暄跪着就没起来,垂着头,不敢看石重裔。
“什么?库房里一千贯都不到?”石重裔失声叫道。
冯道无所谓的一拂袖,道:“慌什么?韩暄,这个名字不错,你是个话痨啊,到处与人寒暄,哈哈哈。”冯道心中淡定的很,说了一个不冷不热的笑话。
韩暄不敢抬头,单从肩膀上看,从微微颤抖到渐渐平静下来。
“马上就到十五了,库房里就一千贯,给府衙官吏们放薪俸都不够,平常言七是怎么操作的?”冯道有些好奇。
“其实库银常年都差不多这个数,有时多点,有时少点。发月钱的时候,七爷,哦不,言七会做借款单据,从外面调钱入库,给大家发薪俸。调钱的钱庄里面有言七的股子,所以每个月都是从那边调钱,票据上利息不写,等府库宽裕就多写点,方便他把朝廷结余下的款子划走。”韩暄一五一十交代道。
“高了啊,吃里扒外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少见。”冯道没想到底层胥吏的搂钱智慧,真不容小觑,他瞅着石重裔道,“殿下,以后这府库一块,调王府的侍卫守着吧。”
石重裔羞红了脸,点头应诺。随即问道:“那现在言七已经被立毙杖下,本月如何是好?”
冯道看了看言七家里抄出来的单据,笑道:“那真是言七跌到,你开封府吃饱。除去不能马上变现的田宅商铺,剩下可以随时抽调的现银现钱大概七万贯,其中不少是河工钱里面贪下来的。这样,四万贯入公帑,今年冬天继续修河。剩下三万入开封府府库,用做今年日常开销用度,也不用老夫再写折子从户部给你调钱了。”
冯道如此安排倒叫石重裔犹豫起来,低声问道:“相爷,就这么分了,官家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没要官家出一点力,老夫只是查办了一个典吏,就给他挽回了四万贯损失,他能有什么意见。”冯道大包大揽道,“官家最不耐烦管的就是银钱往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不放心,找机会入宫请安的时候自己跟他说。钱都落你们父子手中,他能有什么意见?”
石重裔一想也是,反正不是外人,自己回头请安的时候跟官家如实禀告就是。朝中政务全出于冯道之手,他这么安排,自己照做就是。
韩暄作为硕果仅存的户房文书,又因为大胆敢言,被石重裔当场任命为新的户房典吏,虽然还是不入流的小吏,但已经算是开封府在编的正式人员,韩暄自然千恩万谢,誓为府尹大人守好钱袋子。
花了不少心思理顺了开封府内部,冯道最着急的是几日以后的盂兰盆会准备工作。他一声令下,工房把开封府舆图,盂兰盆会场地图,搭建的高台法台设计图,还有汴梁城内御道街与汴河大街周边的动线图全部带到二堂。
开封府二堂面积不比大堂小多少,冯道找人拼了六张大条案,再让人打好木框,堆上沙土,根据舆图画好街道,高楼和河流走向,一个简易的沙盘就堆好了。
工房的工匠又根据相爷的指示,按照比例复刻了本次盂兰盆会搭好的高台,其中最高的那座祭天台是官家石敬瑭用来念诏书的。
冯道盯着沙盘看了许久,又仔细看了看立在州桥中心的那座祭天台,心中暗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下好了,你是直接上了危墙。
老相国叹了口气,此时这个天子还不能出事。反正也没几天了,命三班衙役分出人手来,昼夜驻扎在祭天台四周,必须保证时时刻刻有人,人手不够,又从自己的卫队和剡王的家丁中各抽了三十人。老相国又命人把附近的制高点都占下来,确保盂兰盆会当天,每个制高点上都有自己人驻扎。
石重裔在一旁频频点头,时不时提出点自己的意见。
两人正在商量,师爷通报说是总捕头来了,一开始冯道还没反应过来,石重裔忙提醒道,自己给了青竹一块腰牌,现在青竹是开封府临时总捕头。冯道暗骂:挖墙脚挖到老夫家里来了。石重裔只好腆着脸赔罪。
师爷领着青竹到了二堂,青竹匆匆跟石重裔聊了两句案子的情况,随后一眼就被这个沙盘吸引住了,对这个精巧的构思赞叹不已,建议相国大人以后小跨院里也搞一个。刚说完,被冯道一巴掌抽在头顶。
冯道看着眼前的青竹,感觉略有不同,精气神似乎比往日更加饱满充盈,想是这小子近几日潜心研究颠倒五行阵,又有所悟。
看着眼前这个小猢狲围着汴梁城沙盘上蹿下跳,冯道笑骂道:“混帐,这玩意能随便摆家里的么?天天研究都城防御,你想谋反啊?”
青竹想想也是,但就是眼馋这个好东西,石重裔奸诈一笑道:“青竹贤弟,我的总捕头,这东西就搁在我开封府,以后我找个专门屋子放置,你喜欢就常来府衙点卯,随时过来欣赏把玩。”
青竹刚想说好,看见石重裔阴险的笑容,听他说的“点卯”二字,于是硬生生收回了滑到嘴边的“好”字,话到嘴边变成了:“也就那样吧。图新鲜还能看看,看久了腻味。”
看着两个小子斗法,冯道心情突然愉悦了很多,朝堂也好,江湖也罢,总是一辈新人替旧人。
石重裔自幼便喜文,对于征战沙场之事并无太大兴趣。然而,青竹自小习武,且下山后的数月间亲身参与了战事。由于两人成长背景和兴趣爱好的不同,看待沙盘的角度也有所差异。
石重裔关注的重点在于节日期间的路线规划、僧道道场的设置以及官员的行动走位等方面。他对这些细节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为了突出天子的威仪,他精心安排各方面人员的站位和朝向。相比之下,青竹更侧重于观察大规模人群的进退情况、道路走向、交通节点以及照明灯火的分布等实际问题。
看着两人盯着沙盘研究了半天,伺候一旁的师爷也根据府尹大人的指示,将两人提的各种意见和要点都记录了下来。
石重裔拿过记录的小册子,让青竹对着沙盘又模拟了一遍。青竹根据自己的经验,指出既然中元节大会是在晚上举行,那么官家周边的照明必须做到全无死角。青竹以己度人,认为若有高手不怀好意,在夜色里潜伏下来,暴起发难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石重裔有些不信,他最早从传闻中得知是青竹夜入军营刺杀了叛军主将孙锐,但具体细节并无所知,故而对青竹的话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此时天色已晚,石重裔提议先吃晚饭,吃完了以后两人带着队伍,终究还是要去现场亲眼看看。
冯道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自己折腾去,老夫一把老骨头,今天在开封府耽搁了整整一天,明日案头不知道要堆多少折子。真是造孽啊。”
石重裔大礼拜谢,经过老相国一番大砍大杀的调整,府衙内各种事务也理顺了。青竹打听了一下过程,心道:那可不都顺了,不顺的都没了。老相爷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彻底解决了有问题的人。眼下石重裔可舒心了,钱粮也有着落了,心腹也可以直接安插了,连总捕头都是从相府拉来白干活的。
青竹和剡王石重裔就在二堂沙盘前匆匆用过了晚饭,在盂兰盆会这件事上石重裔一点也不敢耽搁,命人准备好各式照明用具,带齐了人手,出了府衙,直奔主会场——州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