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深水埗，静谧得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出租屋内的灯光，是这幅画中唯一顽固的暖色。
“下一步？”阿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林小乐紧握着那张黑桃A的手上，眼神里带着询问。经历了生死一线的逃亡和石破天惊的发现，他的冷静已经恢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势待发的锐利。
“下一步，我们掀桌子。”林小乐将那张刻着星芒徽记的扑克牌小心翼翼地放回胶片盒，仿佛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交接仪式。他的脸上，疲惫与兴奋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近乎狂热的表情。
“以前，我们是被动解谜的玩家，跟着剧情走，见招拆招。但现在，我们拿到了游戏攻略的‘序章’和一把‘Gm权限钥匙’。”林小乐拍了拍桌上那本黑色的日志，又指了指那个胶片盒，“白老以为他在第五层，把我们当成第一层的小白鼠。那我们就直接掀翻棋盘，告诉他，我们不按他的剧本演了！”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劫后余生的肾上腺素，混合着揭开惊天秘密的亢奋，让他文思泉涌，骚话连篇。
“杰哥，我们的战略要升级了。以前是‘苟住发育，别浪’，现在要改成‘主动出击，精准点控’。我们要从被动的‘剧情参与者’，变成主动的‘因果干涉者’！”
“说人话。”阿杰言简意赅。
“咳，”林小乐清了清嗓子，收起了那副“战略忽悠局”的架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的行动，要分成两条线。一条是暗线，一条是明线。两条线，同时推进。”
他将那本黑色日志推到两人中间：“这是暗线。我们必须把这本‘白老自传’研究透彻。他所有的理论基础、实验记录、思维模式，都在这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觉得自己在用高维打低维，我们就得从他的‘小学课本’里，找出他当年没考及格的知识点。”
阿杰点点头，翻开了日志，目光落在那些技术性极强的段落上，比如“维度信标的弦波共振频率”、“主体剥离后的量子纠缠态”等等，眉头微蹙。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比破解最复杂的密码还要困难。
“我负责分析。你负责……在我分析到走火入魔的时候，把我打醒。”林小乐开了个玩笑，随即指了指窗外已经开始蒙蒙亮的天空，“但光研究理论没用，我们还面临着迫在眉睫的威胁。这就是明线——刘建明。”
提到这个名字，出租屋里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他就是白老在这个世界安插的一条毒蛇，随时准备咬我们一口。黄Sir的保护是被动的，我们不能总指望他能及时赶到。”林小乐的眼神变得冰冷，“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他出手了。我们要主动拔掉他的毒牙。”
“杀了他？”阿杰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对他来说，解决一个威胁，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抹除其存在。
“不。”林小乐立刻摇头，“杰哥，我们不是杀手。而且，在这个高度关联的世界里，杀死一个关键的剧情人物，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我们根本无法预料。就像在游戏里，你把一个关键Npc给宰了，很可能整个主线任务都崩了。我们的目标，是让他‘社会性死亡’。”
“社会性死亡？”阿杰对这个新名词感到了困惑。
“就是让他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地位、信任、保护伞……让他从一个前途无量的警队精英，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条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林小乐解释道，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得从他的根基下手——韩琛。”
他走到墙边的简易地图前，用笔在“韩琛”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刘建明的一切，都来自于韩琛。只要韩琛倒台，或者不再信任他，他刘建明就什么都不是。到那时，都不用我们动手，黄Sir会第一个把他办了。”
“韩琛很狡猾，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会轻易放弃刘建明这颗最重要的棋子。”阿杰提出了关键问题。
“没错，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去告诉他‘你身边有内鬼’，那等于自寻死路。”林小乐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现代社畜在无数次办公室斗争和项目撕逼中磨炼出的狡黠，“我们要用‘信息差’和‘信任博弈’来对付他。我们要做的，不是告诉他真相，而是让他自己‘发现’真相。”
他拿起桌上的一杯凉白开，一饮而尽，开始详细阐述他的计划。
“第一步，我们要制造一场‘完美’的泄密事件。一场由我们主导，但看起来和我们毫无关系的泄密。这场泄密，要精准地打击到韩琛的某次重要交易，但又不能把他的货全部端掉，要留有余地。”
“为什么？”
“因为如果警察大获全胜，韩琛可能会怀疑是警方内部有更高明的卧底，比如陈永仁。但如果警察只是‘侥幸’截获了一部分，或者只是破坏了交易，那韩琛的怀疑重点，就会转向‘是不是我的计划被内部人泄露了’。他会开始审视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
“第二步，我们要在这场泄密事件中，巧妙地把嫌疑引导向刘建明。”林小乐继续说道，“比如，这次行动泄露的信息，是只有少数几个核心人物才知道的。而我们想办法，让陈永仁在这场风波中，看起来像个‘受害者’，或者表现得‘足够忠诚’，从而将他自己的嫌疑降到最低。当排除掉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选项后，那个最不可能的人，就成了唯一的可能。”
阿杰的眼神亮了起来，他彻底明白了林小乐的思路。这不是一场火并，而是一场诛心之战。
“这就像玩狼人杀。”林小乐做了个总结，“我们是上帝，知道谁是狼人（刘建明），谁是预言家（陈永仁）。但我们不能直接告诉村民。我们要做的是，在夜里给狼人偷偷使绊子，然后在白天发言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引导村民的票型，让他们自己把狼人投出去。”
“计划很好。”阿杰点头认可，然后提出了执行层面的问题，“但我们怎么知道韩琛的交易计划？又怎么把信息‘巧妙’地传递给黄志诚？”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林小乐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黑色日志，“我们先花几个小时，看看这本‘圣经’里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神谕’。然后，天亮之后，我就去上班。我要去找一个人。”
“陈永仁？”
“不。”林小乐摇了摇头，“我不能直接找他，那太危险了。我要利用我的身份，去‘偶遇’他。而且，在偶遇之前，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主动来找我的契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顾不上休息，就着昏暗的台灯，开始疯狂地研读那本来自上个世纪的疯狂日志。
日志的内容晦涩而庞杂，充满了各种物理学、信息学和一些近乎玄学的理论。林小乐凭借着自己当年考研时硬啃下来的理工科知识，加上现代网络熏陶出的广博（但不精深）的知识面，勉强能看懂一部分。
“找到了！”林小乐忽然指着日志中的一段，低声惊呼。
那一段写于1974年，标题是【论维度信息流的单向性与可观测性】。
白敬山在日志中提出了一个假说：高维存在虽然无法轻易干涉低维世界的物质层面（会引发巨大的能量反噬），但可以相对容易地“观测”低维世界的信息流，尤其是那些承载着强烈情感和高度浓缩信息的“信息奇点”。
“……就像水面的涟漪，虽然无法直接触摸到水底的石头，但可以通过观察涟漪的形态，来推断石头的形状和位置。录音、录像、文字记录……这些都是信息的高度凝结体。其中，承载着生死、背叛、抉择等强烈情感的‘信息奇点’，在维度层面会散发出格外‘明亮’的光芒……”
“陈永仁的录音笔！”林小乐和阿杰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关键道具！
难怪它会成为枢纽碎片！因为它记录了《无间道》世界里最核心的矛盾与冲突，承载了陈永仁十年卧底生涯所有的痛苦、挣扎和希望。它就是一个“信息奇点”！
这个发现让林小乐更加兴奋。但他很快又在日志的边角处，发现了一段用铅笔写下的、字迹完全不同的批注。那字迹，温润而内敛，与白敬山那充满野心的字迹截然不同。
是爷爷林振邦的笔迹！
【信息并非单向。涟漪亦可反向干涉水面。若能量足够集中，低维的“信息奇点”可以反向“灼伤”高维的观测者，造成“信息致盲”。关键在于……共鸣。】
“共鸣……”林小乐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明白了！爷爷是在暗示他，这些枢纽碎片，这些“信息奇点”，不仅是被观测的对象，它们本身也拥有反击的力量！如果能找到正确的“共鸣”方式，或许就能暂时屏蔽白老的窥探！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但这无疑给了林小乐一剂强心针。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单打独斗，仿佛爷爷跨越了时空，正在给他提示。
天色大亮。
林小乐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换上他那身档案管理员的制服，脸上挂着标准的社畜式疲惫，走进了警察总部。
他没有急着去制造与陈永仁的“偶遇”，而是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耐心地做着另一项准备工作。他登录内部系统，开始搜索所有与“韩琛”、“泰国”、“毒品交易”、“码头”相关的旧卷宗。
他要找到韩琛的惯用交易路线和模式。只有掌握了这些背景信息，他才能在机会来临时，迅速判断出哪个情报最有价值，最适合用来做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林小乐快要把自己埋进故纸堆里时，他期待的那个身影，终于出现了。
陈永仁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走向黄志诚的办公室。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憔悴，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迷茫。
林小乐知道，他上次给的关于“西环音响仓库”的线索，陈永仁肯定去查了。但那种陈年旧案，不可能立刻就有突破，反而可能会让他陷入更多的谜团。
现在的陈永仁，就像一个在黑夜里独行的人，急需一星半点的火光。
林小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抱着一小沓文件，走向了茶水间。
果然，几分钟后，陈永仁从黄志诚的办公室里出来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也走进了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
茶水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仁哥，又见面了。”林小乐主动打了声招呼，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嗯。”陈永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显然没什么交谈的欲望。
林小乐也不在意，他一边搅动着自己的保温杯，一边状似无意地自言自语：“哎，最近真是活见鬼了。整理旧档案，发现咱们警队以前真是人才辈出啊。”
陈永仁没有理他。
“就说这个窃听吧，”林小乐仿佛没看到对方的冷淡，继续说道，“我看到一份七十年代的卷宗，说当时有个案子，为了窃听，警察愣是花了三个月，在目标对面租了个房子，挖了条地道过去。你说这得多大毅力？”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永仁的反应。
听到“窃听”两个字，陈永仁端着咖啡杯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林小乐知道，鱼儿开始注意鱼饵了。
“不过要我说，这办法还是太笨了。”林小乐话锋一转，开启了自己的吐槽模式，“现在谁还用有线窃听啊？风险高，效率低。要我说，最高明的窃听，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一点。
“你想啊，仁哥。假如你是黑帮老大，你最信任谁？肯定是那个帮你处理各种脏活、知道你所有秘密的心腹，对吧？如果这个心腹，本身就是个警察，他每天跟你汇报工作，不就是最高效的‘窃听器’吗？还是个带智能筛选和主动分析功能的。这玩意儿，可比任何电子设备都牛逼多了。”
说完，林小乐冲他眨了眨眼，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个脑洞大开的职场笑话。
然而，这句话，听在陈永仁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小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怀疑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恐慌！
林小乐的这番话，几乎就是对他十年卧底生涯的精准概括！这个新来的档案管理员，他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林小乐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他仿佛被陈永仁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哎，仁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瞎说的，看电影看多了。我先去忙了，你慢慢喝。”
说完，他端着保温杯，像是逃跑一样，溜出了茶水间。
只留下陈永仁一个人，僵立在原地，手中的咖啡杯，因为主人的失神，溢出了滚烫的液体，烫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林小乐刚才的话。
“最高明的窃听，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那个帮你处理各种脏活、知道你所有秘密的心腹……”
一个他从来不敢去想，甚至刻意回避的可能性，如同毒藤一般，疯狂地在他心里滋生。
韩琛身边，除了自己这个卧底……会不会，还有另一个“卧底”？一个……属于韩琛，安插在警队内部的“窃听器”？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陈永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躲在拐角处的林小乐，透过墙角的反光镜，将陈永仁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在陈永仁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很快就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的参天大树。
“好了，第一步完成。”林小乐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接下来，就等仁哥主动来找我，提供‘弹药’了。”
他转过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新的战场，已经悄然开辟。而他，林小乐，将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扮演上帝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