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法国人……现在还流行决斗吗？”
林小乐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发布会现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诡异的涟漪。
现场上百名记者，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前一秒还如同饿狼般准备扑上来撕咬的提问声，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相机闪光灯还在徒劳地闪烁，记录下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后台，丁力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手里的雪茄掉在了地上，烫坏了昂贵的地毯也浑然不觉。
周星祖和三叔更是呆若木鸡，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林小乐为什么会在这种要命的关头，问出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坐在前排的法国领事馆参赞，一个名叫杜布瓦的胖子，他那精心修剪的八字胡抖了抖，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台上的林小乐，觉得这个中国人不是被吓傻了，就是脑子真的有问题。
寂静只持续了三秒。
三秒之后，整个会场如同被引爆的火药桶，瞬间炸开了锅！
“决斗？他什么意思？”
“这是在转移话题吗？”
“疯了吧！这种场合说这个？”
记者们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林小乐对这片混乱置若罔闻。他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他不等任何人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杂音。
“我查过，在你们欧洲，决斗是神圣的。是两个身份对等的绅士，为了扞卫荣誉，在公平的规则下，使用双方都认可的武器，进行的一场生死较量。我说得对吗，杜布瓦先生？”
他直接点了那位法国参赞的名。
杜布瓦脸色一变，他没想到战火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他扶了扶眼镜，矜持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傲慢：“决斗是我们法兰西古老而光荣的传统，当然，那是属于贵族的。”
“好，贵族的传统。”林小乐点了点头，他猛地举起手中那份精美的规则说明，像举着一份罪证。
“皮尔·卡松先生，这位欧洲赌坛的传奇，向我们的东方赌圣周星祖先生，发起了一场赌术上的‘决斗’！我们，接受了！因为我们中国人，也看重荣誉！”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中国记者的心。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冰冷，“一场决斗，最基本的是什么？是公平！是武器对等！你不能拿着火枪，去跟一个拿剑的人决斗！那不叫决斗，那叫谋杀！”
他把那份规则说明，狠狠地拍在讲台上，发出一声巨响！
“而这份东西，就是皮尔·卡松先生为我们选的‘武器’！各位都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国王的恩典’？‘皇后的眼泪’？我请问各位，这跟赌术有半点关系吗？这根本就不是一套赌博规则，这是一篇关于路易十四宫廷礼仪的学术论文！”
“我们是来赌钱的，不是来考历史的！”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直接把现场所有人都炸蒙了。
原来他们不敢应战，不是因为怕了，而是因为对方的规则根本就不是赌博！
台下的记者们瞬间兴奋了起来，他们闻到了大新闻的味道！相机快门声响成一片，像是密集的机枪扫射。
“林军师！你的意思是，法国人是在用规则欺负人吗？”一个中国记者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问道。
林小乐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目光缓缓转向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杜布瓦，以及他身边几个同样坐立不安的法国记者。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然后，他投下了今天第一颗“原子弹”。
“欺负人？不，这个词太温和了。”他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又冰冷。
“我想问问杜布瓦先生，也想问问所有高贵的法兰西朋友。你们引以为傲的‘自由、平等、博爱’，难道只在欧洲通用吗？还是说，在我们亚洲，在你们的眼里，我们中国人，根本就不配与你们谈‘平等’二字？”
“我们接受挑战，是尊重你们。而你们，却用一套只有你们自己懂的、几百年前的古董规矩来应战，这算什么？这是不是在告诉我们，我们这些‘东方人’，如果想跟你们这些‘文明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就必须先放下我们自己的一切，去从头学习你们那套老掉牙的玩意儿？就必须先当你们的学生，才有资格当你们的对手？”
“我请问，这到底是‘中法赌术交流’，还是单方面的‘文化殖明’？！”
“轰！”
“文化殖明”这四个字，像一颗真正的炸弹，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中国记者的笔都停住了，他们瞪大了眼睛，脸上是震惊，是愤怒，更是恍然大悟后的狂热！
原来是这样！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赌局了！这是民族尊严之战！这是赤裸裸的文化歧视！
丁力在后台听得浑身汗毛倒竖，他看着林小乐的背影，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手持巨型扳手，准备撬动地球的疯子！他竟然把一场江湖恩怨，硬生生地上升到了国家和民族的高度！
周星祖更是听得热血沸腾，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捏得死死的，他感觉自己胸中有一团火在烧。他不再为即将到来的赌局感到恐惧，而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使命感！
“你……你胡说八道！你这是在恶意中伤！是在煽动对立！”杜布瓦终于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林小乐，因为愤怒，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卡松先生选择这个游戏，是因为它历史悠久，代表了欧洲纸牌游戏的最高艺术！这恰恰是对东方赌圣的尊重！你们看不懂，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怎么能反过来污蔑我们？”
杜布瓦的反应，完全在林小乐的预料之中。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林小乐脸上的冷笑瞬间收起，换上了一副惊讶、委屈，甚至带着点天真的表情。
“哦？原来这叫尊重啊？”他眨了眨眼，那无辜的样子，让熟悉他的丁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不起，杜布瓦先生，可能我们东方人对‘尊重’的理解比较肤浅。在我们看来，尊重，是相互理解，是求同存异，是让所有人都感到舒服。”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记者，张开双臂，语气变得无比诚恳。
“各位朋友，各位来宾！这场世纪对决，是办给谁看的？是办给全上海几百万市民看的！是中法两国人民友谊的见证！可是，如果连规则都只有台上三个人懂，那台下的观众看什么？看天书吗？”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大家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我们的东方赌圣，周星祖先生，凭借他出神入化的技术，打出了一张绝妙好牌！全场都在为他欢呼！结果，对面的卡松先生慢悠悠地翻开规则书，指着其中一条说：‘对不起，根据路易十四时期第三补充条款，您这张牌触犯了‘小丑的禁忌’，要罚三张牌，并且向国王的肖像道歉’。”
“哈哈哈哈……”
台下有记者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引发了一片哄笑。
林小乐却笑不出来，他的表情变得沉痛。
“大家觉得好笑吗？我一点也笑不出来。我只觉得屈辱！我只看到，我们中国的英雄，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被一套莫名其妙的规矩，玩弄于股掌之上！观众看到的不是精彩的对决，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一场针对我们中国人的、精心设计的羞辱！”
他猛地转身，再次直视杜布瓦，声音如同泣血！
“杜布瓦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尊重吗？！”
杜布瓦被他这番话顶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掉进了对方的语言陷阱。
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承认规则复杂，就是承认不公。否认规则复杂，就是指责全中国人愚蠢。
而林小乐，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乘胜追击，向所有中国记者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
“各位媒体朋友！各位同胞！从现在开始，这已经不是丁先生和一个法国人的赌局！这是我们所有中国人，在和那些看不起我们的洋人，赌一口气！”
“我们今天要是认了这套规矩，就等于我们自己承认了，我们比人矮一头！就等于我们告诉全世界，在上海这片土地上，洋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黑锅，我林小乐不背！我们赌圣不背！丁先生不背！我相信，在座的任何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都不会背！”
“说得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台下所有的中国记者都沸腾了！
“抵制不平等赌局！”
“法国人必须修改规则！”
“尊重我们中国人！”
群情激奋！声浪滔天！
记者们不再提问，而是开始呐喊！他们手中的相机，此刻不再是记录的工具，而是战斗的武器，闪光灯疯狂地对准了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的杜布瓦。
杜布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从未想过，一场新闻发布会，会演变成一场对法兰西的公开审判！
林小乐看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舆论烈火，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火候，差不多了。
是时候，进行第三步了。
“各位！各位朋友！请静一静！”林小乐高高举起双手，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道，“请大家冷静！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制造矛盾，不是为了破坏中法友谊的！”
现场的声浪，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们尊重卡松先生的传统，也理解杜布瓦先生的立场。但是，为了让这场世纪对决能够顺利进行，为了不辜负全上海市民的期待，更为了体现我们东方人的大度和好客……”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无比“宽容”和“大度”的语气，宣布道：
“我们，愿意做出一个让步，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杜布瓦的耳朵动了动，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抬头看向林小乐。
林小乐对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然后打了个响指。
一名助手立刻搬上来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大木板，上面用中法双语，写着一套全新的、简洁明了的规则。
“各位请看！”林小乐指着木板，像一个推销员一样，开始介绍自己的“新产品”。
“我们团队，连夜研究了卡松先生那套古老而复杂的规则。我们发现，其核心精神，无非就是‘玩家’和‘庄家’比大小，追求一个最接近某个点数的胜利。这个精神，是值得肯定的，是具有艺术性的！”
“所以，我们保留了这个‘伟大的精神内核’！但我们，对它的表现形式，进行了一次‘现代化’和‘国际化’的改良！我们剔除了所有关于宫廷礼仪的、晦涩难懂的部分，只保留了最核心的博弈逻辑！”
他指着木板上的条款，朗声念道。
“规则一：游戏分为‘庄家’与‘闲家’，目标是猜哪一方的点数更接近9点。”
“规则二：‘国王的恩典’，我们就理解为‘庄家’获胜！‘皇后的眼泪’，就代表‘闲家’获胜！至于‘小丑的赎罪’，那就是‘和局’！大家看，这样是不是既保留了历史的韵味，又简单易懂？”
台下的记者们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会意的笑声和掌声。
这哪里是什么改良！这不就是把“百家乐”的规则，套上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壳子吗？！
这个林军师，也太损了！
丁力和周星祖在后台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他们现在对林小乐的敬佩，已经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杜布瓦先生，您看。”林小乐转过身，用一种极具压迫力的眼神看着法国参赞，“这份‘简化版’的规则，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诚意。它公平、公正、公开，既尊重了你们的传统，也照顾了我们的观众。”
“现在，皮球踢回给你们了。”
林小乐拿起话筒，对着全场的相机，说出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致命的一句话。
“全上海，乃至全世界，都在看着。皮尔·卡松先生，是会接受我们这份充满善意的友谊之手，与我们的东方赌圣，进行一场真正公平的君子之争？”
“还是说，他会拒绝这份善意，并亲口向全世界承认，他之所以来到上海，不是为了什么荣誉和交流，只是想靠着信息不对称的阴谋诡计，来赢得一场不光彩的胜利？”
说完，他放下话筒，对着全场，深深地鞠了一躬。
发布会现场，在经历了长达一分钟的死寂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杜布瓦在手下的搀扶下，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会场。他甚至不敢走正门，在一群记者的围追堵截中，狼狈地从后门溜走了。
后台。
“赢了！小乐！我们赢了！”周星祖激动地冲上来，给了林小乐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军师！你……你他妈就是个天才！”丁力也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用力地拍着林小乐的后背，甚至爆了粗口。
三叔在一旁，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对着林小乐竖大拇指。
林小乐享受着胜利的喜悦，他知道，这场舆论战，他们大获全胜。皮尔·卡松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他除了接受“改良版”的百家乐规则，别无选择。
他最大的优势，被自己用几句话，就给彻底废掉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开香槟庆祝的时候。
丁力的一个心腹，就是林小乐之前指派去成立“情报小组”的那个精干青年，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
他没有参与庆祝，而是径直走到丁力和林小乐面前，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
“老板！林军师！得手了！”
庆祝的气氛瞬间停止。
丁力和林小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期待。
那名青年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地图，在桌子上铺开。地图画得十分潦草，但关键的地点和路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川岛芳子用来关押于老板的那个废弃仓库！在虹口区，非常偏僻！”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圈，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们的人，借着这两天全城都在关注赌局新闻的机会，装成收破烂的、拉黄包车的，在附近蹲了好几天！”
“看守总共有八个人，四个一班，十二个小时换一次岗！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懒散！每天晚上十一点，是他们交接班和吃饭的时间，也是防守最松懈的时候！大概有十五分钟的空档期！”
“而且，我们还发现了这个！”他指着地图侧面的一个标记，“仓库后面，有一个废弃的下水道口！我们的人进去看过，可以直接通到仓库的厕所！那里，是唯一的监控死角！”
林小乐和丁力凑到地图前，眼神都变得无比锐利。
舆论场上的胜利，固然酣畅淋漓。
但这张画着歪歪扭扭线条的地图，才代表着真正的，事关生死的战争！
林小乐看着地图上那个红色的下水道入口标记，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着。
“烟雾弹”已经成功释放。
现在，是时候让真正的“匕首”，刺进敌人的心脏了。
他抬起头，看向丁力，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丁大哥，准备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