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都俱乐部”经理办公室。
空气，比赌场里忘了开窗的吸烟室还要沉闷。
七八个穿着绫罗绸缎、手指上戴着翡翠金戒指的半老头子，正襟危坐，他们是这家赌场的“元老”，是跟着丁力从一个小堂口打到如今上海滩半壁江山的功臣。为首的，是掌管赌场十余年的黄经理，一个面色油黄、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精明男人。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怀疑、甚至是一丝敌意，聚焦在那个大马金刀地坐在经理主位上的年轻人身上。
林小乐。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林军师”，昨天才刚被丁力亲口册封，今天就穿着一身比洋行买办还讲究的西装，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黄经理坐了十年的位置。
“林……军师。”黄经理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语气里的那份客气，比他桌上的冷茶还要凉，“力哥让您来‘指导’我们的工作，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不知军师有什么高见啊？是觉得我们账目不清，还是兄弟们手脚不干净了？”
这话里带着刺，是典型的江湖人先发制人。言下之意，赌场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一个毛头小子，别想来摘桃子、找麻烦。
林小乐把玩着手里那根丁力送的、但他压根没点燃的古巴雪茄，仿佛没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他环顾了一圈这间办公室，摇了摇头。
“黄经理，你这办公室的风水不行啊。”
众人一愣。风水？这小子想干嘛？
“你看，”林小乐用雪茄指了指墙上那副金光闪闪的“招财进宝”字画，“俗！太俗了！宝字盖下面一个‘王’一个‘玉’，一股子土财主的酸腐气。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们是上海滩最顶级的娱乐场所！是潮流的引领者！挂这个，档次瞬间就掉到城隍庙门口的杂货铺了。摘了！”
“还有这红木八仙桌，太沉重，太老气。来我们这儿的都是什么人？是追求刺激和梦想的年轻人！你摆张太师椅在这里，是想让他们提前感受退休生活吗？换了！”
“还有这空气……黄经理，你们是多久没开窗了？混合着雪茄、霉味和汗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某个帮派的审讯室。我们的客人，需要的是金钱的芬芳，是胜利的香气！而不是失败者的浊气！”
林小乐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夹杂着一堆众人听不懂的新鲜词汇，直接把黄经理和一众元老给说懵了。他们想反驳，却发现竟无从下口。难道说这“招财进宝”的字画不好？这红木桌子不值钱？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林小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当然，我不是来搞装修的。我是来，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他将雪茄往桌上一放，身体前倾，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想问问各位，我们开赌场，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客人！”一个脑子转得快的元老抢答道。
“是钱！”另一个更直接。
“是力哥的名头！”黄经理一语中的。
“都对，但都不全对。”林小乐打了个响指，“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用户体验’！”
“用户体验？”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词，比“风水”还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就是让客人爽！”林小乐用了一个他们能听懂的词，“从他踏进我们赌场大门的那一刻起，就要让他感觉，自己是皇帝，是国王，是上海滩的无冕之王！他在这里花的每一分钱，不仅仅是赌注，更是对他身份和品味的一种投资！你们现在这种经营方式，客人赢了钱，觉得是自己运气好；输了钱，骂一句‘晦气’就走了。他们和我们赌场之间，没有一毛钱的感情！这叫‘一锤子买卖’！”
“我要做的，是让他们对我们‘丽都俱乐部’，产生依赖！产生感情！哪怕输了钱，他们也觉得输得开心，输得体面，明天还想来我们这里翻本！这，就叫‘客户粘性’！”
林乐站起身，开始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踱步，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从今天起，‘丽都俱乐部’，要进行全面改革！”
“第一！人事改革！所有看场子的兄弟，服务生，荷官，全部重新培训！我要他们把‘欢迎光临’、‘祝您好运’、‘谢谢惠顾’这三句话，刻进骨子里！谁敢给客人甩脸子，谁敢跟客人起冲突，不管是谁，立刻给我卷铺盖滚蛋！我们的服务宗旨，是‘顾客就是上帝’！”
“第二！环境改革！赌场所有区域，灯光亮度提高百分之五十！每天换气两次！背景音乐，把那些靡靡之音全给我换了，去百代唱片，买最贵的爵士乐唱片，循环播放！所有免费茶水，换成现磨的进口咖啡！再加一笔预算，提供免费的西式糕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营销改革！”林小乐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推出‘丽都贵宾卡’！所有客人，无论贫富，全部免费办理！在赌场消费一块大洋，积一分！积分可以兑换从香烟、洋酒到金表、钻石的各种礼品！积分最高的年度会员，将获得由我本人提供的‘人生规划’咨询一次！”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同时，推出‘每日幸运大抽奖’！每晚午夜十二点，从当天所有持卡的客人中，抽取一名‘幸运之星’，现场奖励一百块大洋！每周日，抽取‘超级幸运星’，奖励一根小黄鱼！每月月底，抽取‘终极锦鲤’，奖励……一辆最新款的美国福特轿车！”
“轰——”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
送车？！
疯了！这个年轻人绝对是疯了！
黄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站了起来：“林军师！你这是在胡闹！一辆福特轿车要多少钱？我们赌场一个月的利润，都不一定够！你这是要把力哥的家底都败光啊！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对！我们不同意！”其他元老也纷纷附和。
这已经不是改革了，这是在拆家！
面对群情激奋的众人，林小乐只是冷笑一声。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根雪茄，慢条斯理地说道：“黄经理，你的意思是，丁力大哥的决定，是错的？”
一句话，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觉得，丁大哥把赌场交给我，是看走了眼？还是说，你们觉得，你们比丁大哥更懂，怎么管理这家赌场？”
林小乐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众人的心上。
黄经理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知道，自己越界了。在丁力的地盘上，质疑丁力的决定，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黄经理的声音干涩无比。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管。我只告诉你们一件事。”林小乐站起身，走到黄经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丁大哥把这里交给我，就只有一个目标——在世纪赌局之前，让赌场的收入，翻十倍。”
“十……十倍？！”黄经理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十倍。”林小乐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微笑，“我刚才说的所有计划，都是为了这个目标。你们可以不理解，可以不同意，但必须执行。谁要是执行得好，年底的分红，我保他比去年多一倍。谁要是阳奉阴违，或者在背后给我使绊子……”
他凑到黄经理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丁大哥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虽然不会杀人，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上海滩，混得不如一条野狗。”
黄经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从林小乐那看似温和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比刀锋更可怕的东西——那是绝对的自信，和对人心的精准洞察。
“当然，”林小乐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对着所有人说，“我林小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改革，需要成本。这是五万块大洋的支票，丁大哥给的启动资金。从装修、采购到奖金，都从这里出。黄经理，你还是经理，具体的事情，你去操办。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看到一个全新的‘丽都俱乐部’！”
他将一张签好字的支票，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看着那张代表着巨额财富的支票，和那个气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年轻人，所有的反对声音，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们终于明白，时代，可能真的要变了。
***
与此同时，在城郊的废弃工厂里。
周星祖正在经历着他人生中最痛苦的磨难。
“啊啊啊——！！！Raining blood！From a lacerated sky！bleeding its horror！creating my structure！Now I shall reign in blood！”（血雨！来自撕裂的天空！流淌着它的恐怖！创造我的形态！现在我将在血泊中为王！）
林小乐那只可怜的手机，正用最大的音量，（想办法充了些电）播放着来自后世的、一支名为“Slayer”（杀手）的乐队的歌曲。那狂暴的电吉他失真音效，如同无数电锯在同时切割钢铁；那密不透风的双踩底鼓，像是万马奔腾，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而那主唱的嘶吼，简直不似人声，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恶魔咆哮。
周星祖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副扑克牌。他闭着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他试图集中精神，去“看”清面前那张倒扣的牌。
可他的脑子里，全都是“Raining blood！Raining blood！”。那魔音贯耳，让他的精神力根本无法凝聚，像一团被狂风吹拂的雾气，刚一聚集，就立刻被冲得七零八落。
“怎么样啊星哥？找到感觉没有？”
林小乐的声音，通过一个绑在竹竿上的铁皮喇叭传了过来，显得异常的幸灾乐祸。他正悠闲地坐在远处的一张破椅子上，监督着这场“特训”。
“你……你这是在杀人！”周星祖痛苦地大喊，“我感觉我的脑浆都快被摇匀了！”
“这就对了！”林小乐的声音充满了鼓励，“敌人是不会给你创造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让你发功的！你必须适应在任何嘈杂、混乱、高压的情况下，都能瞬间启动你的特异功能！这叫‘全天候作战能力’！星哥，顶住！为了绮梦！为了爱与正义！”
一听到“绮梦”两个字，周星祖浑身一震。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尝试不再去对抗那股噪音，而是试着去接受它，让它成为背景。他的意识，像一滴水，努力地想要沉入嘈杂的海洋深处，去寻找那唯一的目标。
一次……两次……十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的时候，在那片狂暴的“血雨”声中，一个模糊的影像，终于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黑色的……梅花……数字是……七？
“梅花七！”他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林小乐走上前，拿起那张牌，翻了过来。
赫然是一张黑桃 A。
“呃……”周星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没关系，星哥，已经有进步了！”林小乐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你刚才已经能排除花色的干扰，虽然数字不对，但起码看到了黑色！这就是从 0 到 1 的突破！来，我们继续！下一首，给你换个口味，来一首‘cannibal corpse’（食人尸）的，歌词更提神醒脑！”
看着林小乐手机里调出的那个更加狰狞恐怖的专辑封面，周星祖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
三天后，夜幕降临。
南京路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丽都俱乐部”门前，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巨大的花篮从门口一直摆到了街角，一条鲜红的横幅高高挂起，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热烈庆祝丽都俱乐部重装开业，赌圣驾临，豪礼送不停！”
赌场门口，搭起了一个临时的舞台。四名穿着清凉旗袍的美女，正在热情地向过往的路人，派发一种制作精美的卡片。
那就是林小乐设计的“丽都贵宾卡”。卡片是硬质的，黑金配色，正面是“丽都”二字的艺术字体，背面则详细说明了积分规则和抽奖活动，尤其是那“终极大奖——福特轿车”一行字，被刻意放大了数倍，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无数路人被吸引，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晚上八点整，赌场大门准时打开。
当第一批客人涌入其中的时候，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赌场吗？
整个大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气。舒缓而优雅的爵士乐，从角落里隐藏的留声机中缓缓流出，取代了往日嘈杂的叫骂和嘶吼。
所有服务生，都换上了一身洁白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在人群中穿梭，为客人们送上免费的咖啡和精致的糕点。
而那些荷官，也换上了统一的黑色马甲，动作标准利落，每一次发牌、收注，都显得那么专业，那么有仪式感。
客人们感觉自己不是来赌钱的，而是来到了某个高级的西式沙龙。
“这……这还是丁力哥的场子吗？”一个老赌客喃喃自语。
“管他呢！你看到没，办卡消费，输了钱都能攒积分换东西！今晚十二点还抽一百块大洋呢！”他的同伴早已迫不及待地冲向了办卡处。
黄经理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看着楼下瞬间爆满、却又井然有序的大厅，听着客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他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短短三天，天翻地覆。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那个年轻人的想法，他虽然依旧不能完全理解，但眼前这火爆的场面，却让他不得不服。
就在这时，林小乐走到了他的身边，递给了他一杯咖啡。
“黄经理，感觉怎么样？”
“林……军师，我服了。”黄经理苦涩地笑了笑，由衷地说道，“您这套办法，我闻所未闻，但……实在是高！”
“这才只是开始。”林小乐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涌动的人潮，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烧钱造势，只是第一步。把人吸引来，只是基础。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核心产品’，能不能把他们彻底留下了。”
午夜十二点，全场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林小乐亲自上台，主持了第一次“每日幸运大抽奖”。当他从巨大的抽奖箱里，抽出一张贵宾卡的号码，并高声宣布那位幸运儿的名字时，全场都沸腾了。
一名衣着普通的短衫汉子，在无数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从林小乐手中接过了那沉甸甸的一百块大洋，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当场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在场每一个赌客的心里。
原来，在这里，真的能一夜暴富！而且，是如此戏剧性，如此充满希望！
当晚，赌场结算，营业额……是往常的三倍！
黄经理拿着账本，手都在抖。而这，还只是开业第一天！
办公室里，丁力看着那份惊人的账目报告，久久无语。他看着身边那个依旧云淡风轻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林军师，我丁力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我以前以为，钱是靠枪杆子打出来的。今天我才知道，钱还能用脑子‘印’出来。”
林小乐笑了笑，正要谦虚两句。
一名小弟突然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力哥！林军师！法国总会那边传来消息！”
“法国赌神皮尔·卡松，已经向全上海滩发出了公开挑战！他包下了法国总会的宴会厅，三天后，将举办一场‘世界赌术交流大会’，邀请上海所有自认为有实力的赌术高手，前去切磋！”
“而且……他还指名道姓，说非常期待，能见识一下最近声名鹊起的‘赌圣’周星祖先生的……‘特异功能’！”
丁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林小乐的眼睛，却骤然亮起。
他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嘴角微微上扬。
“来了。”
“免费的、覆盖全上海的、最大号的广告位，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