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调令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但黑山堡的运转却并未因此慌乱。在林天的掌控下,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王五从前锋侦骑队中挑选出五十名最精悍的老兵,由两名机敏果敢的讲武堂毕业生带队,携带简易地图和充足银钱,分批扮作流民、行商,悄然离开黑山堡,率先潜入中原。他们的任务是摸清流寇主力动向、官军布防虚实以及道路粮秣情况,并在关键节点设法建立隐蔽的联络点。
“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眼睛和耳朵,不是拳头。遇到任何情况,以保全自身、传递消息为第一要务!”林天在出发前再三叮嘱。这些老兵是他起家的班底,折损任何一个都令人心痛。
“将军放心!俺们一定把路探明白!”带队的哨长郑重抱拳,带着队伍消失在晨雾之中。
送走侦骑,林天将精力放回内部整训。那支由浙兵后代山民组成的“奇兵队”被正式命名为“狼筅营”,由一名精通此道的老者暂代管带,讲武堂出身的学员担任副职和哨长,加紧操练鸳鸯阵变化。这种独特的战法对付缺乏重甲和严格纪律的流寇,理论上应该具有奇效。
但林天也清楚,理论终究需要实战检验。他让王五从各哨抽调一些身手敏捷的老兵,扮演流寇散兵,与“狼筅营”进行对抗演练。起初,习惯了结阵而战的山民们被这些狡猾“流寇”的骚扰、诈败、分割战术弄得颇为狼狈,吃了不少亏。但在一次次总结和改进后,他们逐渐学会了如何保持阵型的同时应对突发情况,阵法的运用也越发纯熟。
校场上,狼筅挥舞如林,藤牌掩护如墙,长枪突刺如毒蛇,配合渐渐默契,喊杀声震天。林天在一旁观看,微微点头。这是一支值得期待的奇兵。
装备的整备更是重中之重。匠作营全力开工,日夜不息。燧发枪的产量暂时无法满足大规模换装,林天便下令优先保障两个火器哨的满员和弹药充足,同时加紧赶制弩箭、修补甲胄。赵瘸子带着几个徒弟,几乎住在了改进弩机的工棚里,按照林天提供的思路,反复试验那古怪的“偏心轮”结构,失败多次后,终于做出一个能省力近三成的模型,虽然依旧粗糙,却让老弓匠们目瞪口呆,看到了希望。
粮草是最大的难题。即便有“预借”来的粮食打底,但要支撑大军远行作战,仍是杯水车薪。孔文清和张文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眉头越皱越紧。
“将军,即便只带两千战兵,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巨大。按最低标准计算,至少需备足一月之粮,方可启程。然我部现存粮秣,仅够半月之用,且还需留下部分维持堡寨日常…”孔文清面露难色。
林天沉默片刻,道:“能否再向百姓‘预借’一些?”
孔文清摇头:“去岁‘预借’已尽民心,今岁春耕刚过,青黄不接,若再强借,恐生变故。且朝廷调令之事已渐传开,百姓皆知我军或将远行,观望之心更重。”
“周边堡寨呢?联防公库能否周转?”
“各堡皆言困难,所能凑集,不过数百石,于事无补。”
气氛一时沉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食,大军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周青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将军,昌隆行…派人来了。”
“嗯?”林天目光一凝,“所为何事?”
“来的还是那个钱掌柜。他说…听闻将军部奉调南下,剿匪安民,特代表昌隆行,捐赠军粮一千石,以表心意。”
一千石!这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帐内几人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凝重。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
“他有何条件?”林天冷声问。
“他说别无他求,只愿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还说…若将军在中原需粮草补给,昌隆行在各地皆有分号,或可提供些许便利。”周青道。
“便利?”林天冷笑,“怕是催命符吧。这粮食,恐怕不好吃。”
孔文清皱眉道:“将军,此乃阳谋。我若拒之,则军中无粮,无法开拔,朝廷怪罪下来,我们无法交代。我若受之,则等于承了金鳞会的情,日后若在中原与其发生冲突,或受其掣肘。且这一千石粮食,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动手脚?”
“收下。”林天沉吟片刻,断然道。
“将军!”
“收下!”林天重复道,语气坚决,“粮食检查仔细,一粒粒给本将查!确认无误后,立刻入库。他既然敢送,我们为何不敢吃?至于人情…呵,剿匪安民乃是国事,他昌隆行捐粮助剿,是尽大明子民的本分,有何人情可言?将来若有事,该杀则杀,该斩则斩,何必顾虑?”
他看向周青:“告诉钱掌柜,他的‘心意’,本将领了。但昌隆行若真有心助剿,不妨多捐些银两药材,粮食嘛…就不必再送了。”
周青眼睛一亮:“将军的意思是…”
“吊着他们。既要表现出我们急需粮草,又不能让他们觉得完全拿捏住了我们。或许,还能从他们嘴里再抠出点东西来。”林天淡淡道,“另外,严密监视这批粮食的动向,看他们从何处调集,运输路径如何,这或许能摸清他们的一些粮道。”
“明白!”周青领命而去。
“孔先生,文宏,有了这一千石,再加上我们原有和能筹措的,能支撑多久?”
孔文清迅速计算了一下:“可支撑二十日左右。若途中能就地补充一些,或可勉强维持一月。”
“一月…时间依旧紧迫。”林天手指敲着桌面,“必须尽快让朝廷那边明确开拔日期和粮饷方案,我们不能无限期等下去。再写公文,催!语气可以急切一些,甚至…可以暗示若粮饷迟迟不到,军心恐生动摇。”
“是!”
压力之下,黑山堡的潜力被进一步激发。士兵们操练更加刻苦,工匠们熬夜赶工,就连讲武堂的学员们也分担了更多的文书和后勤工作。整个堡垒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弓,积蓄着力量。
林天走在堡墙上,看着远处苍茫的群山和脚下井然有序的营地。南下中原,前途未卜,凶险异常。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
这既是一场危机,或许也是一次机遇。一直困守边镇,终究难以真正壮大。中原虽乱,却也天地广阔。
他需要在这场乱局中,为黑山卫杀出一条血路,也为这崩乱的世道,寻找一线生机。
“报告将军!”一名传令兵奔上城墙,“狼筅营请示,明日演练,可否增加夜间科目?”
“准!”林天毫不犹豫地回答,“告诉他们,流寇可不会只在白天出来。从现在起,一切操练,向实战看齐!”
“是!”
夜色渐深,黑山堡内依旧灯火通明。炉火熊熊,锤声叮当,操练的口号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