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清晨裹着残夜的凉，城西土路被晨露浸得发黏，车轮碾过碎石子的 “咯吱” 声，在空荡的郊野里显得格外突兀。沈惊鸿靠在马车软榻上，额前碎发被冷汗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浅而缓 —— 她指尖沾着的青灰是昨晚用灶灰调的，眼下的青黑是故意熬了半宿画的，可喉间那阵若有若无的痒意，却是慢心蛊真真切切的征兆。
“小姐，再抿口参汤吧，刚温过的。” 陈忠端着白瓷碗凑过来，枯瘦的手指裹着洗得发白的布巾，生怕指尖的凉意碰着她。碗沿还带着点温热，参汤里飘着两粒红枣 —— 是他今早特意从自己粮袋里翻出来的，知道沈惊鸿怕苦。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黑的指尖上，眼眶不自觉红了：“老奴总觉得心慌，要不咱等周将军带齐人手再来？您这身子，要是被邪祟碰着……”
沈惊鸿小口啜着参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底的清明。她抬手按住陈忠的手腕，指腹触到他腕间凸起的骨节 —— 这双手当年抱着年幼的她躲过追杀，如今又为她熬汤煎药，怎么能让他担心？“陈爷爷，越这时候越不能等。” 她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蚀骨教的人盯着我呢，要是我‘病’得连门都出不了，他们反而会起疑。咱们只是探路，摸清了邪窟的底，才能让萧玦的禁军一击即中。”
车外突然传来老秦的声音，带着匠人才有的敏锐：“小姐，快到破庙了，前面路不对劲！” 沈惊鸿掀开帘角，借着晨光望去 —— 破庙隐在灰蒙蒙的雾里，屋顶塌了大半，露着黑洞洞的梁木，像只张着嘴的怪兽。庙前空地上的杂草稀稀拉拉，几处新鲜土痕边缘，沾着点黑色粉末，风一吹，那股熟悉的腥气就飘了过来，和蛊虫黏液的味道一模一样。
“小虎，你去探探，记得用树枝。” 沈惊鸿朝车外喊。很快，就见个瘦小的身影贴着灌木丛挪过去，小虎手里攥着根长树枝，是昨天在铁匠铺特意削的，顶端还缠了圈铁丝 —— 老秦教他的，说这样能戳破地下的竹管陷阱。他走得极轻，每走一步都用树枝戳戳地面，布鞋底沾了泥也不在意。
“小姐！有东西！” 小虎突然停住，声音里带着点急。他用树枝拨开土痕，露出下面埋着的竹管，管口缠着的藤草还泛着绿，显然刚埋没多久。“秦叔！这是不是您说的‘蛊管阵’？竹管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老秦立刻走过去，蹲下身时膝盖 “咔” 地响了一声 —— 他昨晚画地图熬到后半夜，腿有些僵。他指尖轻轻摸过竹管纹路，指腹的薄茧蹭过藤草：“没错！是蚀骨教的蛊管阵，里面藏着活尸蛊卵，踩上去就裂，虫卵粘在鞋上，走到哪孵到哪。还好小虎眼尖，不然咱这趟就成了帮他们散蛊的罪人了！”
陈忠听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往沈惊鸿身边缩了缩，布巾攥得发皱：“这些人怎么这么狠？连荒地里都设陷阱！小姐，咱回去吧，这破庙邪门得很，万一……”
“陈爷爷，您看那面墙。” 沈惊鸿打断他，指着破庙侧墙 —— 有块砖的颜色比周围浅，边缘还留着新鲜凿痕，砖缝里藏着点蛊灰。“蚀骨教把陷阱设在明处，就是想让我们退。真正的邪窟，说不定在地下。” 她的目光扫过那块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写的 “南疆邪窟多藏于庙下，以暗门通地道”，心口猛地一紧。
老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很快点头：“小姐说得对！这砖是南疆青砂岩，比别的砖硬两倍，砖缝里的灰是新填的。只是要开暗门，得先破蛊管阵 —— 这阵要是碰错了，里面的虫卵全得孵出来。”
“我有办法！” 小虎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上面缝着个歪歪扭扭的 “虎” 字，是他自己用针线缝的。布包里是干燥的艾草，昨天从太医院拿的，医官说艾草能驱蛊虫。“秦叔，您说尸蛊卵怕火，咱们把艾草点着，烟能熏死虫卵，还能让里面的人以为咱在取暖！”
老秦眼前一亮，立刻接过布包，又从马车上拿了火折子：“好小子！脑子越来越灵光了！咱多捡点干草，围成圈烧，既驱蛊，又不引人疑。” 他捡干草时特意避开有土痕的地方，每弯腰一次都要回头看看沈惊鸿，怕她被烟呛着。
干草和艾草混在一起点燃，浓烟顺着风飘向蛊管阵，很快传来 “滋滋” 的轻响，还伴着股刺鼻的腥气 —— 是虫卵被烧死的味道。沈惊鸿靠在马车边，故意咳嗽得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眼角却盯着破庙暗门的方向 —— 果然，有个人影闪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斗篷下摆还沾着点蛊灰，是里面的守卫在偷看。
“行了，过去看看。” 老秦灭了火，率先走在前面，手里握着铁锤，锤柄被他磨得发亮。“小姐，您跟在我后面，小虎断后，陈爷爷您扶着小姐点，别让她磕着。”
几人小心翼翼绕过蛊管阵，走到侧墙前。老秦用铁锤轻轻敲了敲青砂岩，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他顺着砖缝摸，很快摸到个凹槽，里面刻着个 “巽” 字 —— 和木盒上的骨牌纹一模一样！“是骨牌机关！” 他掏出王老板给的玉佩，塞进凹槽 ——“咔嗒” 一声，青砂岩缓缓往里缩，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里面黑漆漆的，蛊臭味直冲鼻腔。
“小姐，我先进去探路！” 小虎掏出火折子，刚要往里钻，却被沈惊鸿拉住手腕。她的指尖带着凉意，却握得很紧：“别单独去，里面说不定有更多陷阱。老秦叔，你和小虎一起，我和陈爷爷在外面等，有事就吹铜哨。” 她递过去个铜哨，是父亲当年在南疆用的，哨声尖锐，能传三里地。
老秦和小虎举着火折子钻进暗门，火光照亮了通道，墙壁上满是潮湿的青苔，还刻着诡异的图腾 —— 是蚀骨教的标志，眼睛图案里嵌着细小的蛊虫，看得人头皮发麻。“小姐，里面有台阶！” 小虎的声音带着点颤，却没退，“台阶上有蛊灰，还有新鲜脚印，应该刚有人走过！”
沈惊鸿心里一紧，下意识想往前走，却被陈忠死死拉住：“小姐！您不能进去！里面太危险了！要是您出事，老奴怎么跟沈大人交代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枯瘦的手攥着她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 —— 他怕，怕这一松手，就像当年失去沈毅一样，再失去她。
沈惊鸿拍了拍他的手，尽量让声音温和：“陈爷爷，我就在门口，不进去。” 可心里却急得厉害 —— 新鲜脚印说明守卫刚离开，说不定是去报信了，要是等蚀骨教的人回来，里面的百姓就危险了。她指尖的麻意又涌了上来，这次却没在意，满脑子都是铁笼里可能关着的百姓。
没过多久，老秦和小虎就出来了，两人脸色都不好，小虎的衣服上沾着黑蛊灰，嘴角还抿着，显然是憋了气。“小姐，里面是个大洞穴，” 老秦喘着气，锤柄都被他攥出了汗，“地下挖了好几个坑，全是尸蛊卵，还有四个铁笼，关着十几个百姓，都被绑着，脸白得像纸，看样子是要做明天的蛊祭！洞穴尽头还有个暗门，刻满了骨牌纹，说不定是核心邪窟！”
“关着百姓？” 沈惊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喉间的痒意都淡了，“有老人和孩子吗？守卫多不多？”
“有个老奶奶抱着个小孩，孩子都快哭不出声了。” 小虎的声音带着愤怒，拳头攥得紧紧的，“守卫就两个，手里拿着弯刀，刀鞘上有蚀骨教的标志，和南疆巫医的刀一样！我想救他们，可秦叔说不能惊动守卫，不然百姓会有危险。”
沈惊鸿的手指轻轻敲着马车栏杆，心里快速盘算 —— 百姓在里面，不能硬闯；明天就是蛊祭，时间紧迫；洞穴尽头的暗门说不定藏着皇陵秘室的线索。“我们先回去，” 她当机立断，“老秦叔，你把邪窟画下来，标清楚陷阱和密道；小虎，你去通知周平，让他带两队人来城西埋伏，别惊动守卫；陈爷爷，你回去就写信给萧玦，让他调禁军来，明天蛊祭前一定要围住这里，救下百姓！”
“那小姐您呢？” 小虎盯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您现在走两步都晃，回去的路上要是遇到暗探怎么办？”
“我没事。” 沈惊鸿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银瓶，是陈忠给的避蛊散，“我有这个，而且走大路，暗探看到我这样，只会更放心。” 她故意晃了晃身子，靠在陈忠怀里，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
几人收拾好东西往回走，刚走没半里地，小虎就压低声音：“小姐，后面有人跟着！穿黑斗篷，拄着拐杖！” 沈惊鸿悄悄掀开车帘角，看到个黑影跟在后面，拐杖敲地的声音很有规律 —— 是蚀骨教的暗探，果然在盯梢。
“别管他，” 沈惊鸿靠在陈忠怀里，故意咳嗽得更厉害，还伸手抓着车帘，像是站不稳，“让他看清楚，越觉得我不行，里面的人越放松。”
暗探跟了一路，直到看到马车进了昭镜司大门，才转身消失在巷子里。沈惊鸿靠在软榻上，长长舒了口气，指尖的麻意又涌了上来，这次却没那么难受 —— 邪窟找到了，百姓的情况摸清了，明天就能救他们了。
“小姐，快把这水喝了，加了避蛊散。” 陈忠递过一碗薄荷金银花水，里面还飘着两片薄荷叶，是他特意从院子里摘的。“老奴刚才看那暗探的眼神，像要把您生吞了，以后可别再这么冒险了。”
沈惊鸿接过水，一口喝下去，清凉的感觉压下了喉间的痒意。“陈爷爷，我知道你担心，” 她看着陈忠发红的眼眶，心里暖暖的，“可我是沈毅的女儿，是昭镜司的主官。要是我退了，那些百姓怎么办？天启的百姓怎么办？我不能退。”
老秦这时已经画好了地图，上面用炭笔标得清清楚楚，陷阱的地方画了个 “x”，密道的地方画了个箭头。“小姐，您看，这邪窟有三条密道通城外，明天得派人防着，不然里面的人会跑。” 他指着地图，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 一想到洞穴里的百姓，他就急得慌。
小虎凑过来看地图，手指指着蛊卵坑：“小姐，明天我们带些艾草和火把，进去就把艾草点燃，烟能熏死虫卵，还能让守卫睁不开眼，这样就能救百姓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是周平派来的人：“沈大人，周将军说萧王爷收到信了，答应明天一早调禁军来，还说亲自带队。太医院也派人来说，解蛊草已经派人去南疆采了，三天后就能到。”
“太好了！” 陈忠激动得声音都颤了，手里的布巾都掉在了地上，“有萧王爷带队，百姓有救了，小姐您也有救了！”
沈惊鸿心里也松了口气，解蛊草的消息像颗定心丸。她看着眼前的人：老秦握着铁锤，眼神坚定；小虎攥着短刀，满是期待；陈忠捧着地图，眼角带笑 —— 有他们在，明天一定能成功。
夜色渐深，昭镜司的烛火亮了一夜。沈惊鸿和众人反复商量计划，从进攻路线到救百姓的顺序，再到应对突发情况的办法，每一步都扣得紧紧的。陈忠时不时给她添杯热水，老秦画错了地图就重新画，小虎则在一旁整理艾草和火把，把东西分得整整齐齐。
“时间不早了，你们去歇会儿吧。” 沈惊鸿收起地图，“老秦叔，小虎，明天要打头阵，得养足精神；陈爷爷，你也歇着，明天还要看顾马车。”
众人走后，书房里只剩下沈惊鸿一人。她拿起父亲的《南疆蛊案笔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解蛊草的图样，旁边有父亲的批注：“解蛊草能解蛊，然人心之毒难除，欲除蛊患，先除心恶。” 她指尖拂过批注，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认草药的场景，父亲的手也是这样，温暖而有力。
“爹，” 她轻声说，“明天我会端掉邪窟，救回百姓，还天启太平。您放心，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城西破庙里，蚀骨教的人还在布置蛊祭，铁笼里的百姓低声啜泣着，却不知道，明天一早，昭镜司的人就会带着光明来救他们。一场关于邪窟与正义的决战，即将在黎明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