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很短,高铁很快便平稳地驶入魔都虹桥站。
窗外,这座国际大都市的天际线在薄暮中渐次亮起,璀璨如星河倒悬。
林清浅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时而投向窗外飞逝的灯火,时而偷偷瞥向身旁闭目养神的郝奇。
比起初回魔都面对父母质疑时的惶然无措,此刻她心中更多的是交织着甜蜜与紧张的期待。
学长的诚挚和温柔就像一颗定心丸,但父母那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思绪。
郝奇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念电转。
林父林母的疑虑在他意料之中,2500万私账的冲击力,远超他最初的预估。
系统可以修正他人对资金来源的认知,却无法抹平人性深处对“巨大恩惠”本能的警惕和衡量。
他需要在这场“家宴”上,展现足够的诚意和分寸。
既不能显得傲慢轻佻,也不能过于卑微乞怜。
“学长,到了。”林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唤醒了沉思中的郝奇。
他睁开眼,对她安抚性地笑了笑,“嗯,走吧。”
两人随着人流下车。
郝奇婉拒了林清浅让家里派车接的提议,低调地在站内打了网约车。
车子驶入一片不算新、但环境清幽、管理尚可的中档小区。
夕阳的余晖给略显陈旧的公寓楼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也清晰映照出楼道里斑驳的痕迹。
这里,与郝奇最近动辄出入的四季酒店、云深处、豪车展厅,仿佛是两个世界。
站在熟悉的暗红色防盗门前,林清浅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开了。
周雅琴系着一条素净的围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
“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这位就是郝同学吧?欢迎欢迎!路上辛苦了!”
她迅速而精准地打量了郝奇一眼。
眼前的年轻人比她想象中更挺拔些,穿着简洁得体的休闲装,没有想象中的骄奢之气,却更有一种学生的书卷气,眼神沉静,举止从容。
第一印象,尚可。
“叔叔阿姨好,我是郝奇。打扰了。”
郝奇微微欠身,语气温和有礼,将手中提着的两个精致礼盒递上。
“一点小心意,给叔叔带了盒茶叶,给阿姨带了套护肤品,希望合心意。”
礼盒是他在音乐学院附近精心挑选的,价格适中,品质上乘,既不失礼数,又不会显得过于扎眼或刻意讨好。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周雅琴嘴上说着,手上却自然地接了过去,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林国栋也从客厅走了过来,他穿着熨帖的亚麻衬衫,身形依旧清癯挺拔,只是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沉重似乎被刻意收敛了一些。
他朝郝奇点了点头,目光锐利而深沉,“郝同学,欢迎。”
“林叔叔好。”
郝奇表面上坦然迎上他的审视,不卑不亢,内心里却已然滔天骇浪。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暴发户,并没有与生俱来的气度和从容。
林父明显看出来了这点,却也没有点破。
不大的客厅收拾得干净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焦虑气息和那堆放在茶几一角的、显眼的法院文件袋,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庭正在经历的寒冬。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精致的本帮菜:油亮诱人的红烧肉,清雅鲜嫩的清炒虾仁,汤色醇厚的腌笃鲜,还有几碟清爽的小菜,香气扑鼻。
周雅琴的厨艺显然名不虚传。
“快坐快坐!老林,给郝同学倒茶!浅浅,帮妈妈把汤端出来。”
周雅琴指挥若定,努力营造着温馨家常的氛围。
四人落座。
林清浅紧挨着郝奇坐下,显得有些紧张。
周雅琴热情地招呼着。
“郝同学,别客气,尝尝阿姨的手艺。家常便饭,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当然不合口味啊,我吃辣的啊亲!郝奇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赞美。
“阿姨太谦虚了,光闻着香味就知道是大师水准。”
他夹了一筷笋肉,入口鲜甜弹牙,火候极佳,“嗯...好吃!”这是实话。
林国栋沉默地给郝奇倒了杯茶,自己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女儿和郝奇之间逡巡。
饭桌上的气氛起初有些微妙的凝滞。
周雅琴主导着话题,从魔都的天气聊到两所大学的特色,再不着痕迹地问起郝奇的学业、家庭情况。
郝奇也慢慢适应了这个氛围,一一从容作答,态度坦诚,言语得体,既不刻意炫耀,也不妄自菲薄。
林清浅渐渐放松下来,看着郝奇和父母交谈自如,心里甜滋滋的。
尤其是看到郝奇似乎很喜欢那道腌笃鲜(其实是因为郝奇不喜欢吃海鲜,但又不好说,所以只好一直吃这道菜),她下意识地用公筷夹了一块最好的蹄髈肉,自然而然地放进了郝奇的碗里,眼睛亮晶晶的。
“学长,这个炖得很烂,你尝尝!”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带着少女不自知的亲昵和关切。
然而,坐在对面的林国栋,握着筷子的手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扫过女儿含笑的脸,再落到郝奇碗里那块蹄髈肉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坏了,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小棉袄漏风了。
失落、酸涩的醋味,像一根小刺,扎在了他本就敏感的神经上。
气氛瞬间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周雅琴敏锐地察觉到了丈夫的情绪变化,立刻笑着打圆场。
“哎呀,浅浅这孩子,就知道疼人。郝同学别客气,多吃点!”
“老林,你也尝尝这虾仁,今天买得很新鲜。”
她不动声色地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丈夫的腿。
林国栋收敛了神色,没说什么,沉默地夹了颗虾仁。
郝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学习和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对着林清浅温和一笑,“谢谢,很好吃。”
然后,他也拿起公筷,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了林国栋面前的碟子里,语气带着晚辈的敬重。
“林叔叔,您也尝尝这个,阿姨烧得真是绝了,色泽味道都恰到好处。”
林国栋看着碟子里的红烧肉,眼神微动,再看向郝奇时,那锐利的目光似乎缓和了一丝。
他点了点头,低沉地“嗯”了一声,将肉送入口中。
一顿饭在林母的竭力调和下,总算波澜不惊地吃完了。
味道确实很好,但席间那份无形的张力,让美味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