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垂帘听政的潜在威胁被巧妙化解,宗室在蒙恬的军威与李斯的政治安抚下也暂时保持了沉默,随着先帝驾崩、新帝即位的消息正式公告天下,帝国权力结构的尘埃,在经过短暂的悬浮后,终于落定。而最终形成的格局,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丞相李斯与上将军蒙恬,这两位顾命大臣,手中掌握的权柄,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重量,几乎等同于帝国的实际统治者。
这权柄之重,体现在帝国运行的方方面面:
政务决策之重:所有呈送皇帝的奏章,无论大小,首先需经丞相府审阅、提出初步处理意见(“拟票”)。如今,这“拟票”几乎等同于最终决策。李斯以其丰富的经验和铁腕风格,处理着从官吏任免、财政调度到律法执行、工程营造的所有国家政务。他的批示,便是帝国的意志。虽有蒙恬作为共同辅政,但蒙恬的主要精力放在军事和对京畿的掌控上,对于日常繁杂的政务,他大多尊重李斯的专业判断,形成了以李斯为主、蒙恬为辅的文政格局。丞相府的指令,通过高效的官僚系统,畅通无阻地发往帝国每一个角落。
军事统帅之重:蒙恬则牢牢掌控着帝国的枪杆子。他不仅直接指挥咸阳卫戍部队和宫城禁军,其威望更足以影响帝国所有边军和郡国兵。北疆防线在他的遥控下稳如磐石,各地郡县的军事长官的任命和调动,也需经过他的认可或报备。军中只知有蒙将军,而不知有年幼的皇帝,这并非夸张。蒙恬的权柄,是李斯政令得以推行、朝局得以稳定的最强武力保障。
人事任免之重:关键岗位的官吏任免,如今完全掌握在李斯与蒙恬手中。他们可以依据遗诏,名正言顺地调整各部衙署的主官,将忠诚可靠、能力出众者提拔到重要位置,同时将那些可能怀有异心或能力不足者调离。这使他们能够迅速构建起一个以顾命大臣为核心的执政团队,巩固权力基础。
司法刑赏之重:廷尉府的最终裁决,重大案件的定性,乃至特赦与严惩,其最终决定权也归于顾命大臣。李斯可以依据秦律和自己的政治需要,对任何人进行审判和处罚,这权柄足以让所有官员,包括宗室成员,感到深深的敬畏。
与皇权的关系:年幼的皇帝,更多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他每日在太傅的教导下读书习字,偶尔在重要典礼上露面,接受百官朝拜。但所有的政务决策、军队调动、人事安排,都无需经过他的批准(事实上他也无法批准)。李斯与蒙恬只是定期(或遇重大事件时)以顾命大臣的身份,向皇帝和太后进行形式上的“禀报”,以维持皇权的法统地位。实质上,皇权已被顾命大臣的权柄所替代。
这种权柄的极度集中,固然带来了高效率和高度的稳定,使得帝国在失去强势君主后依然能够维持运转,但也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它打破了秦国一直以来“君主独裁,臣子执行”的权力结构,创造了一种罕见的“顾命大臣共治”模式。这种模式能否长期稳定,完全依赖于李斯与蒙恬之间的信任、默契以及他们个人的威望和能力。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或者其中一人出现异心,亦或者皇帝长大后想要收回权力,都必将引发剧烈的政治动荡。此刻,李斯与蒙恬权柄重于泰山,但他们也正坐在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上。
李斯与蒙恬权柄日重,帝国中枢看似铁板一块,稳定有序。然而,那些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潜伏在帝国肌体深处的反对力量,尤其是对秦灭其国、夺其社稷怀有刻骨仇恨的六国旧贵族遗孽,并未就此甘心蛰伏。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便转而采取了更为阴险、也更难防范的武器——散布谣言。
这些谣言,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借着帝国权力交接、人心未定的特殊时期,在咸阳乃至原六国故地的暗巷、酒肆、私塾等角落里悄然散播开来。它们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精心编织,往往半真半假,直指顾命大臣,尤其是丞相李斯的执政软肋,意图离间其与皇室、军方乃至百姓的关系,动摇其统治的合法性。
最初的谣言版本还比较隐晦,多是从道德和出身入手:
“听闻那李斯,不过是楚国上蔡一介布衣,靠着阿谀奉承、揣摩上意才得以身居高位。如今先帝崩逝,他便挟持幼主,总揽大权,其心叵测啊!”
“可不是吗?他如今大权在握,连蒙恬将军那样的功臣之后,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这大秦,怕是快要姓李了吧?”
这些谣言,刻意贬低李斯的出身,夸大其权力,制造一种“寒门贱臣欺主”的舆论氛围,试图激发那些出身贵族、对李斯本就心存轻视的旧秦功臣和旧贵族的不满。
随后,谣言开始更具针对性,指向具体的政策:
“你们发现没有?自李斯独揽朝纲,这律法是越来越严了!动不动就是连坐、重刑,比始皇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这是要用严刑峻法来巩固自己的权势啊!”
“还有那赋税,说是休养生息,可各种名目的摊派一点没少!这些钱粮,谁知道是入了国库,还是填了某些人的私囊?”
这些谣言将帝国运行中必然存在的一些问题(如为了稳定而严格执法,或因国事需要而进行的正常征收),全部归咎于李斯的个人“暴政”和“贪腐”,旨在离间其与底层官吏和普通百姓的关系,煽动民怨。
更有甚者,开始将矛头指向李斯与蒙恬的关系,以及顾命大臣与皇室的关系:
“别看李斯和蒙恬现在一个主政一个主军,配合默契。可一山难容二虎!蒙将军手握重兵,能甘心一直屈居李斯之下?迟早要出乱子!”
“太后和陛下如今深居宫中,形同软禁。听说李斯连太后想见娘家人都要过问,这分明是欺负孤儿寡母!”
这些谣言极其恶毒,直接挑拨顾命大臣内部的团结,并渲染一种“权臣欺主”、“皇室危殆”的悲情氛围,试图激发保皇势力和对皇室抱有同情者的反抗情绪。
这些经由旧贵族势力散布出来的谣言,如同无形的毒针,虽然暂时无法对李斯和蒙恬的权柄构成实质威胁,但却在不断地腐蚀着他们的执政基础,毒化着朝野的舆论环境。它们像瘟疫一样在暗处流传,难以根除,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时机,与某种现实的政治危机相结合,便会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李斯很快便通过黑冰台的网络察觉到了这些谣言的蔓延,他知道,这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他必须再次拿起武器,扞卫这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