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光微亮。
军帐内,吕布猛地睁开双眼,并无寻常人初醒时的朦胧。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从未真正沉睡,始终保持着猛兽般的警觉。
帐内陈设简陋,一张硬木军榻,一副悬挂的甲胄,一柄倚在榻边的方天画戟,在昏暗的油灯残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翻身坐起,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厚重的皮毛毯子滑落,露出筋肉虬结的上身。
他侧耳倾听片刻帐外的动静——唯有晨风吹拂旌旗的猎猎作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之声。
他起身,赤足走到帐门边,撩开一道缝隙。
帐外,黎明的青灰色天幕正缓缓褪去,东方天际透出几抹鱼肚白,继而染上淡淡的橘红。
空气清冷而潮湿,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天气看来不错,是个晴朗的清晨。
他放下帐帘,回到帐中。并不急着披甲,而是就着亲卫早已备好的铜盆冷水,掬水泼面。
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令他精神更振。他用布巾胡乱擦干水珠,随即就在帐中那片不大的空地上,拉开了架势。
他的拳法并非江湖技艺,而是脱胎于战阵厮杀的实战技法。动作大开大阖,古朴刚猛。并无固定章法,却每一拳、每一脚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拳风呼啸带动着帐内空气流动,灯苗随之摇曳不定。他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巨大的、晃动着的影子,如一头苏醒的巨兽在舒展筋骨。
一趟拳打完,周身热气蒸腾,额角渗出细汗,胸腹间那一点残存的睡意和懈怠已被彻底驱散,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随手抓起布巾再次擦汗,同时沉声向外喝道:“来人!”
帐帘应声掀开,一名顶盔贯甲的亲卫快步走入,躬身抱拳行礼道:“将军!”
吕布将布巾丢到一旁,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准备好吃食。另外,去通知曹性军侯,令他即刻来我军帐。”
“诺!”亲卫毫不犹豫,领命后迅速转身出帐,脚步声急促远去。
吕布这才走到甲胄前,伸出手,开始熟练地披挂那身闻名天下的沉重铠甲。
金属甲叶相互碰撞,发出冷冽而铿锵的声响,在这清晨的军帐中,显得格外肃杀。
黎明前的寒气凝成白霜,吕布掀帐而出时,披风卷起帐前未熄的篝火星屑。
守了一夜的双戟亲卫骤然惊醒,甲片碰撞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清脆。
“传八百飞骑。”吕布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感,“校武场集结,该醒醒了。”亲卫抱拳时瞥见主帅眼底血色——那是熬鹰人特有的焦灼。
吕布先行至校武场,方天画戟插进冻土时溅起冰晶。军营方向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八百匹并州骏马踏碎薄冰的声响如同裂帛。
不过一盏茶功夫,八百飞骑已列阵完毕,昨夜宿醉者以雪抹面,未系紧的鞍扣在奔驰途中自行锁紧。
“儿郎们!”方天画戟划破灰蓝色天幕,戟尖挑开第一缕晨光,“歇了两日,手里可发痒?”
戟杆突然北指,撕裂朔风说道:“鲜卑人的部落正在冒炊烟——吾等便去给他们灭灭火!”阵列中爆出狼嚎般的呼应,八百支戟杆顿地时震得霜地龟裂。
吕布喉间滚出低沉笑声,披风在渐亮的天光中如战旗翻卷说道:“磨利你们的弯刀,今夜教鲜卑草原记住并州的狼啸!”欢呼声惊起寒鸦乱飞,八百铁骑同时以戟击盾,冻土为之震颤。
吕布骑在马上忽见曹性疾步穿阵列而来,玄甲下摆溅满泥浆。
“将军!”曹性抱拳时铁手套碰撞声惊得龙象马昂首嘶鸣,“夜不收潜回来了——”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像磨刀石刮过青铜,“是保塞鲜卑的支脉,帐篷不足千顶,男女老少拢共三千余人。”
吕布指尖忽然掐进马鬃,龙象马痛楚地喷出白汽。曹性顺势上前半步,靴底碾碎冻土说道:“正值产驹时节,部落分出一小半青壮照看母马。
现今巡防的......”他嘴角扯出冷峭弧度,“不足三百骑。”
方天画戟的月牙刃毫无征兆地掀起劲风,戟尖直指北方天际。
吕布喉间滚出沉闷的笑声说道:“天赐的马驹......就该由我们并州儿郎接手!”八百飞骑的喘息骤然粗重,无数刀柄在鞘中自发铮鸣。
“曹性。”吕布反手掷来令箭,“你先带夜不收盯死他们的马场。
有情况随时来报。”折断的箭杆在曹性掌中发出爆裂声响,血珠从铁手套缝间渗出,竟与渐染东天的朝霞同色。
吕布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曹性:汝即刻出发。掌心重重按在对方肩甲上,铁制兽首吞口发出沉闷撞击声,记住——草丛里窜只野兔也得当狼来报!
曹性抱拳领命时,皮质护腕与胸甲摩擦出刺啦声响。他转身疾走时披风卷起满地霜屑。
儿郎们!方天画戟横扫过阵列,戟刃割裂寒风发出呜咽,现在给老子挨个检查——吕布的声音突然沉如闷雷,
马鞍皮带勒进肉里没有?马镫环扣能经得起颠簸?马蹄铁有没有松得像老太婆的牙?
阵列中顿时响起金属碰撞与皮革绷紧的嘈杂声。有老卒直接趴在地上听马蹄铁踏土之音,有人反复测试弩机簧片张力。
吕布踱步其间,突然踹向某个年轻飞骑的鞍囊说道:干粮袋绑这么紧,是想饿死自己?
随即又扯开另一人的箭囊扣带:这般松垮,跑不出十里就得全部掉没了!
当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他猛然跃上龙象马背说道:全体卸甲休整!
丑时咱们就一人双马直接一路突袭过去!方天画戟直指正在变蓝的天空,待今夜月亮躲进云层,咱们便去给鲜卑人送场永生难忘的月子礼!
八百飞骑轰然应诺,兵器与铠甲碰撞声惊起寒鸦掠过长空。
吕布的声音刚落,整个营盘立刻像被注入了活力。
号角声、马蹄声、甲胄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训练有素的飞骑们各司其职,紧张而有序地为夜间行动做着最后的准备。
见一切井井有条,吕布满意地点点头,对身边的亲兵们说道:“都下去吧,养足精神。亥时,我会让伙夫备好热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说道:“吃完,我们就出发。”
“方向——鲜卑人的部落。”
所有飞骑都在等着夜幕降临,从而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即将拉开序幕。
残阳终于沉入远山脊线,强阴城头燃起的火把将飞骑身影拉得如同鬼魅。
伙夫抬来数十个桐木大桶,蒸腾的热气遇寒夜即刻凝成白雾——竟是冻得梆硬的干粟米饭,混着撕成条状的风干肉。
八百飞骑沉默地围桶而立,铁手套与陶碗碰撞声稀稀可落。
有人直接抓饭团塞进甲胄缝隙保温,有人将肉干条插在鞍桥上冻成冰棍。咀嚼声被压得极低,如同群蚕噬桑。
吕布倚着龙象马嚼完最后一口饭,忽然将陶碗砸碎在冻土上。
碎片飞溅中他翻身上鞍,方天画戟撕破浓重夜色大声喊到:“儿郎们——”声音不高却让所有战马同时竖耳,“所有人筋骨可都醒透了?”
八百道黑影无声跨上战马,另有八百匹备用骏马被牵出时,鼻孔喷出的白汽如林间瘴雾。
“记住!”戟尖掠过每张蒙着夜霜的脸,“马蹄裹麻布,人衔枚、马摘铃。”
吕布突然扯开自己的玄铁护颈,露出喉结狰狞耸动沉声说道:“我要你们像漠北的白毛风——等鲜卑人听见动静时,脑袋已经离开了脖子!”
强阴城门在绞盘呻吟中缓缓洞开。吕布一马当先冲出时,龙象马铁蹄踏碎门洞冰凌,八百双战马紧随其后,竟如一道玄铁洪流悄无声息地泻入黑暗。
只有冻土被马蹄碾压的细微脆响,恍若巨蟒蜕皮时鳞片摩擦的死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