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摇曳,将吕布高大的身影投在毡帐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他并未起身,只斜倚在虎皮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金属护腕磕出冰冷的轻响。
他的目光先扫过於夫罗紧绷的脸,最后落在其身后那位身形稍显单薄、却挺直脊背的年轻匈奴女子公主阿云身上,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以及心里对阿云的果断的一丝丝的欣赏。
“王子殿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在安静的营帐里异常清晰,“看来是想通了?”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对方的一切伪装,“那么,拿出你的诚意来。让我听听,看看我们的这个……联盟,能不能成立。”
於夫罗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右手按在胸前,行了一个匈奴礼。
他避开吕布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但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说道:“吕将军,我们诚心祈求联盟。
为表诚意,”他略微提高了声调,抛出最重要的筹码,“我们愿意将朔方郡外的匈奴部落后迁三百里,远离汉家边塞。此外……”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下了极大决心,才继续道:“我们还会向将军献上五千匹膘肥体壮的草原战马。”
话音落下,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吕布敲击案几的手指倏然停住。他深邃的目光从於夫罗脸上缓缓移开,再次落到他身后的阿云身上,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审视一件意想不到的附加贡品,又像是在评估这所有诚意背后真正的重量与代价。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上,整个人的压迫感骤然增强,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冰冷的探究然后打趣道:
“后迁三百里,五千匹战马……嗯。王子殿下身边的这位是?看来,这便是那‘此外’之外的……另一重诚意了?”
阿云咬着嘴唇看着吕布开口说道:将军如果达成联盟,那么阿云自当以身相许于将军!
吕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在案几上重重一叩,发出沉闷的响声,打断了於夫罗的话语。
“互市?”吕布哼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说道:“王子殿下,你的胃口倒是不小。
用你们被迫的后退和那些迟早能抢回来的马匹,就想换我劳民伤财为你筑城互市,还要奉上我军也急需的盐粮?”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於夫罗肩上,声音低沉而危险说道:“你们缺衣少食,快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才是你低声下气坐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对吧?所谓的联盟,不过是你们求活的权宜之计。”
他的视线再次掠过阿云,那眼神冰冷得像是在打量一件可以折算成粮草的物品。
“你的条件,空泛得可笑。想从我这里拿到救命的物资,你得拿出真正实在的东西,证明你的价值,或者说……你的诚意。”
他特意加重了“诚意”二字,暗示着远超於夫罗所提出的价码。
於夫罗脸色白了白,正欲再言,吕布却抬手止住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地抛出他的条件说道:
“盐,或者粮食,我现在可以给你一样。选吧。”他伸出两根手指,随即又收起一根,强调着唯一性,“至于另一样,等你承诺的五千匹战马一匹不少地送到我的马场上,自然会有。
至于互市的城池……哼,那要看你们日后是否真的‘忠诚’了。”
吕布话音落下的瞬间,帐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那“盐或粮食,只给一样”的条件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压在於夫罗心头。
他嘴唇翕动,眉头紧锁,显然还在权衡这苛刻的条款,甚至本能地想要再争取更多——比如那遥不可及的互市承诺,或是至少先拿到一部分盐和粮。
就在他迟疑的刹那,一直静立於夫罗侧后方的阿云,敏锐地捕捉到了吕布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不耐与更深沉的算计。
她心中猛地一沉,立刻明白这并非简单的讨价还价,而是吕布冰冷的试探和碾压式的施压。
哥哥的任何犹豫或贪求,都只会被对方视为缺乏诚意、乃至软弱可欺,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再保持沉默。趁着吕布的目光尚未完全转冷,阿云极轻微地、迅疾地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於夫罗的侧脸。
她的眼神锐利如针,带着不容错辩的焦灼和坚决,快速地眨了一下眼,随即用极其细微的动作幅度,极其坚定地向下点了一下头。
这个信号清晰无比的说道:答应他!立刻!不要再节外生枝!
於夫罗接收到了妹妹这无声却急切的讯号。他胸腔起伏,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争辩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到了阿云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清醒与决断,瞬间压下了心中的不甘与屈辱。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吕布,而是垂下视线,右手再次重重按在胸前,声音因为强行压制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异常果断说道:
“将军深明大义!就依将军之言!我们选粮食!恳请将军先行赐下盐,救我部族燃眉之急!五千匹战马,我於夫罗以先祖之魂起誓,必一匹不少,如期送至将军营前!”
这番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带着几分急切的回应,似乎稍稍出乎吕布的预料。
他敲击案几的手指顿住,审视的目光在骤然变得果决的於夫罗和一旁低眉顺眼、仿佛什么都没做的阿云之间转了一圈,那冰冷的嘴角终于扯起一丝真正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看着阿云。
“好!”吕布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满意的粗犷的说道:“王子殿下是个爽快人!那就这么定了!”
吕布端坐于大帐之中,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帐壁上,犹如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方才听完阿云与於夫罗的回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摊开的羊皮地图,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忽然,他抬起眼,那双惯见沙场血火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亮的光,随即又沉静下去。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朝侍立帐下的两人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又透着一丝即将施展谋略的疏离。
阿云与於夫罗立刻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帐,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声。
帐内静了片刻。吕布微微挺直了背脊,沉声向外喝道:“来人!”声如闷雷,穿透营帐。
一名亲卫应声而入。“去,”吕布命令道,“去通知张扬都尉与郝昭军侯来我帐中,有紧要军务,即刻便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帐外便传来通报声。
帘幕掀开,张扬与郝昭一前一后大步走入。张扬甲胄未卸,风尘仆仆,显是刚从巡营路上被唤回;郝昭则神色沉静,目光锐利,迅速扫了一眼帐内情形。
吕布并未寒暄,他等二人站定,便用刀鞘指向地图上标志着匈奴部落活动范围的一片区域,开门见山的说道:
“匈奴的羌渠单于,派来了使者。”他的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力量,将帐内空气绷紧。“他提出了条件,愿与我等和亲结盟。”
他稍作停顿,目光在张扬和郝昭脸上锐利地扫过,捕捉着他们最细微的反应。
“匈奴人条件是:给我们五千匹战马,以及他的部落全体后撤三百里。然后让我们一起打压须卜骨都侯的部落”
言简意赅,字字千钧。五千匹良马是足以武装一支强大骑兵的财富,而后撤三百里,更是让出了大片丰茂草场与战略缓冲地带。
帐内一时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巨大的诱惑与背后可能隐藏的机锋,沉甸甸地压在了两位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