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透不过一丝阳光,如同沈怜星此刻沉甸甸、看不到半点光亮的心境。
她披衣起身,缓缓推开窗,一股带着湿意的凉风扑面而来。
她望着院中那片在阴沉天色下更显墨黑、沉郁,仿佛凝聚了所有晦暗的黑竹林。
这些竹子是宫寒渊强行命人移栽来的,不容置疑地取代了原本可能存在的、会在春日绽放明媚花朵的海棠或者桃树。
它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里的一切,包括一草一木,都必须符合他的意志和审美,她的喜好,无足轻重。
曾经,在城外庄子上虽然清苦,时常要为母亲的医药和生计奔波,但她至少能自由地呼吸着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能为了心中的目标而脚踏实地努力,能真切地感受到四季更迭、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自然之美与变幻。
可在这里,在这座金堆玉砌、守卫森严的督公府里,她穿着世间最华美的衣服,戴着价值连城的首饰,吃着精心烹制的珍馐,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贫穷,都要……不自由。
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被精致包装的空壳。
她就像那只被锁在鎏金嵌宝笼子里的夜莺,外人只看到笼子的极致华美和主人那令人胆寒的“宠爱”,却看不到它被无形绳索捆住的翅膀和因恐惧而喑哑的喉咙。
宫寒渊用他那滔天的权势和富可敌国的财富,为她打造了一座举世无双、令人艳羡的牢笼,让她无处可逃,也让她所有不甘的挣扎和隐忍的泪水,都显得那么徒劳可笑。
她尝试过示弱,尝试过顺从,甚至尝试过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医术来换取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和对话的可能,但最终发现,这些都不过是让他更加笃定地、饶有兴致地收紧手中那根掌控一切的线而已。
他享受这种将一切牢牢握在手中的感觉,享受看着她在他设定的规则里小心翼翼、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模样。
前途在哪里?她看不到。是永远被囚禁在这方看似舒适、实则令人窒息的院落,直到他某一天厌倦了这件“藏品”?还是某一天,因为某个未知的原因,不小心触怒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像徐文庆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或者……更不堪地,被他当作一件用来交易或者赏赐的礼物,送给某个对他有用的权贵……每一种可能,都让她如坠冰窖,不寒而栗。
“小姐,您怎么又站在窗口吹风?当心着了凉。”
桃花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冰糖燕窝进来,看到她失神落魄、单薄伫立的背影,忍不住心疼地轻声劝道,“您早膳就没用多少,这燕窝最是滋补,您快趁热用些吧。”
她将炖盅放在桌上,又补充道,“要奴婢说,督公他……他虽然手段是狠厉了些,让人害怕,但这次好歹是实实在在地护着您和表公子的。您看,那些乱嚼舌根的不是都遭了报应吗?表公子也逢凶化吉了。这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女子羡慕您呢……”
沈怜星回过头,看着桃花天真未凿、带着真诚担忧的脸,心中苦涩更甚,如同吞了黄连。
连身边最亲近的桃花都觉得,能被这样强大而残酷地“护着”,是一种值得羡慕的幸运吗?
她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风光和庇护,却看不到这背后的代价是何等沉重。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有些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惧,是无法与人言说,也无人能够真正理解的。
“我没事,只是觉得屋里有些闷,透透气。”
她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重新关上了窗,将那片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黑竹林景象隔绝在外,却也同时,彻底隔绝了外面那片她曾经熟悉、如今却再也无法触及的、广阔而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