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寒渊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玄色雕像,目光沉沉地锁在跌坐于地、蜷缩成一团、浑身散发着绝望惊惧气息的沈怜星身上。
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脆弱脖颈,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整个人都深陷在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之中。
他的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里面翻滚着因她激烈抗拒而引动的不悦与冷意,有对她如此根深蒂固的恐惧的不解与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因她此刻极致脆弱易碎的模样而悄然滋生的、极其隐秘的烦躁与……一种近乎暴戾的占有欲?
这诸多情绪在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中激烈碰撞、交融,最终化作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却比任何汹涌的波涛都更令人胆寒。
他看着她紧紧藏在身后、死死攥着那方丝帕的手,看着她低垂的、不断轻颤如同风中秋叶的睫毛,看着她毫无血色、微微干裂的唇瓣,看着她因为极度恐惧而微微起伏的、单薄可怜的胸口。
难辨喜怒。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冰般的面具,没有任何明显的情感流露,既无被冒犯的怒容,亦无丝毫怜悯的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足以吞噬一切光线的静默。
而这死寂的、毫无征兆的静默,远比歇斯底里的咆哮更让沈怜星魂飞魄散。
她宁愿他立刻勃然大怒,下令处罚,那样至少她还能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
可他这般沉默的、如同审视猎物最后挣扎般的凝视,仿佛在耐心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评估着她的价值,让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无所遁形,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凌迟般的恐惧。
沈怜星只觉得他那两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钳,牢牢烙在她的身上,压得她脊骨欲裂,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这种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远比已知的酷刑更摧残人的意志。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方手帕,这看似“宽容”的举动,是否是他某种更残忍、更变态的游戏的开始?
时间在两人之间这诡异而恐怖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每一瞬都漫长如同在炼狱中煎熬。
终于,在沈怜星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宫寒渊缓缓站起了身。
高大的身影重新拔地而起,带来的阴影更加浓重,如同夜幕降临,将她完全吞噬。
他甚至没有再瞥一眼那份被污损的、可能至关重要的公文,也没有再分给她一丝目光,只是漠然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那张象征着无边权势的书案之后,如同无事发生般,重新坐下,执起朱笔,摊开了一份新的卷宗,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足以决定她生死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尘埃。
“出去。”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如同冰封王座上传来的、终结一切的绝对意志。
沈怜星如蒙大赦,却又因这过于轻描淡写的发落而感到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不安。
她挣扎着,用发软颤抖的双腿勉强支撑起身体,因跪坐太久且惊吓过度,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再次瘫软下去。
她强忍着晕眩和恐惧,对着书案后那重新沉浸于血腥公务中的身影,仓促地、近乎匍匐地行了一礼,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踉跄着逃离了这间让她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怖书房。
直到狼狈不堪地冲回墨韵轩,反手死死闩上房门,背靠着冰冷门板滑坐在地,她才敢放开喉咙,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渊中挣扎出来,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黏腻。
她颤抖着摊开手心,那方雪白的丝帕已被她掌心的墨渍和汗水污染得皱皱巴巴、肮脏不堪,然而,其上属于他的那股冷冽霸道的气息,却依旧顽固地、无孔不入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
今日发生的一切,从他递来手帕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仁慈”,到她惊惶缩手时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封,再到最后他那深不可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寂凝视……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噩梦的碎片,反复在她脑海中拼凑、回放。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行为逻辑,这种无法理解,化作了更甚从前的恐惧和如坠冰窟的迷茫,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