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灰蒙蒙的,如同沈怜星此刻的心情,压抑而沉重。
她并未直接回那令人窒息的侯府,而是先去了与魏嬷嬷约定的隐秘之处。
如今侯府已非安全之地,处处是柳氏的眼线,许多事需在外间早做安排。
当沈怜星将自己昨夜苦思后梳理出的结论,以及那个堪称“胆大包天”的“主动近虎山”的计划,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时,桃花先是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吓得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也顾不得,猛地站起身,抓住沈怜星的手,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语无伦次:“小姐!不可!万万不可啊!您……您这是疯了不成?!”
桃花因极度恐惧而浑身发抖,“那是东厂!是宫寒渊!是那个杀人不眨眼、手上沾满鲜血、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旁人躲都躲不及,烧香拜佛祈求千万别被他注意到,您怎么能……怎么能自己送上门去?!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分别?!奴婢……奴婢宁愿立刻陪着小姐您隐姓埋名,舍弃一切,逃离这吃人的京城,天涯海角总有容身之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啊!”
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片冰凉。
沈怜星心中酸涩难当,她知道桃花是真心疼她、怕她出事。
她反手紧紧握住桃花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变得有些粗糙冰凉的手,语气异常坚定,试图传递给她一丝力量和信心:“桃花,您冷静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能逃到哪里去?以东厂耳目之灵通,爪牙之众多,找到我们易如反掌。届时,我们便是畏罪潜逃的逃犯,更是授人以柄,连最后一丝辩解和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她看着桃花惊恐万状、充满泪水的眼睛,耐心而清晰地分析道:“如今他在暗,我在明,他意图不明,手段莫测,我们如同被放在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被动等待屠刀落下。主动接近,固然危险,如同火中取栗,但至少能让我们从完全的被动中,争取到一丝窥探对方虚实、甚至……寻找机会与他对话的可能。否则,下一次,他若失去了耐心,或者觉得无趣了,直接对我们下死手,我们恐怕连反应和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可是……可是用什么理由去啊?那等人物,身份何等尊贵,又何等忌讳,岂是轻易能见的?只怕连宫里的娘娘们想见他一面都难!”桃花依旧无法接受,摇着头,脸上写满了绝望。
“借口,我已经想好了。”沈怜星沉声道,目光落在一旁的那个锦囊上,“就以医术之名。他那日无缘无故赠我药材,无论其初衷是何等诡异,在外人看来,总归是与‘医’字沾了边。我便借此为由头,以感谢督公赠药、无以为报、略尽绵薄之力为名,谦卑地请缨为他请一次平安脉。他若应允,我便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踏入督公府,近距离观察他,观察他的府邸,或许能发现什么端倪;他若拒绝,也不过是维持现状,我们并无损失,至少表明了我知道此事,并且做出了回应。”
“请平安脉?”桃花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小姐,您……您真要给他看病?他若真有什么不适,太医院多少圣手名家随时听候差遣,何须您……您这刚入宫的小医女去瞧?这借口……未免太过牵强了啊!”
“桃花,”沈怜星打断她,目光深邃而冷静,“这只是一个由头,一个能让我合理接近他、不显得太过突兀和冒犯的台阶。重要的是能够进去,是能够见到他,或者说,是让他知道,我沈怜星并非全然被动、任人拿捏的木头人,我也有我的试探和应对。至于看病……不过是见机行事的幌子罢了,他若不许,我绝不多言一字。”
桃花看着沈怜星清亮如水却又坚定如磐石的眼眸,知道她心意已决,再难更改。
她了解自家小姐,平日里看着沉静温和,一旦认准了方向,下定了决心,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骨子里那份倔强和勇气,远超常人。
她只能含着泪,重重地、绝望地叹了口气,颤声道:“小姐……既然您已决定,奴婢……奴婢知道拦不住您。只求您……万事小心!步步为营!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最要紧!奴婢……等着您平安回来!”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泣不成声。
“我会的,桃花,我一定会小心。”沈怜星用力点头,眼中亦有些湿润,她强压下鼻尖的酸意,“现在,帮我准备一份拜帖,措辞要极其谦卑恭敬,只提感谢督公厚赐,心中惶恐,因略通医术,愿请脉以报万一,绝口不提其他。”
决心已定,便再无反顾。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她都要去闯一闯,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这些关心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