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集市,依旧是人声鼎沸,各色摊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骡马的响鼻声混杂在一起,织就一幅热闹的市井画卷。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喧嚣之下,一股不易察觉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钱记杂货铺内,钱满仓腆着微凸的肚腩,坐在柜台后的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硕大的金戒指。他面前站着两个穿着短打、眼神闪烁的汉子,正是镇上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之徒,也是钱满仓惯用的耳目。
“……消息确凿?”钱满仓眯着一双被肥肉挤得越发细小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
“千真万确,钱爷!”其中一个瘦高个连忙躬身,谄媚地道,“小的亲眼看见南山村那帮人,往骡车上装了满满几十个青瓷罐子,封得严严实实,由铁柱那傻大个领着,还有那个姓萧的猎户跟着,看方向,是往官道去了。听他们村里人漏出的口风,说是要运去金陵、扬州什么大茶庄的货!”
另一个矮胖些的也赶紧补充:“是啊钱爷,他们现在架子可大了,听说光是这第一批货,就值这个数!”他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
钱满仓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变得急促。南山茶的名声越来越响,连金陵、扬州的大茶庄都直接来拿货了,这分明是断了他原本借着地利盘剥、转手倒卖的财路!更让他窝火的是,那个顾清辞和萧屹,不过两个外来户,竟在短短几年内,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动静,连赵里正那老家伙都对他们言听计从!
“知道他们走哪条路?具体什么时候到青石镇地界?”钱满仓沉声问。
“这个……他们口风紧,具体时辰摸不准。不过,从南山村出来,要想上官道,必经野猪岭脚下那条路,那里林子密,路也窄……”瘦高个意有所指地说道。
钱满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野猪岭……那地方确实是个“好”去处。他沉吟片刻,从抽屉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丢给两人:“做得不错,拿着喝酒去。给我继续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谢钱爷!谢钱爷!”两人接过银子,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待两人走后,钱满仓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内堂低声道:“阿福。”
一个面相精悍、穿着灰色短褂的汉子应声从帘后转出,他是钱满仓的远房侄子,也是他手下最得用、手段最狠辣的打手。
“叔,您吩咐。”
“南山村那批货,你看……”钱满仓没有把话说完,但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阿福会意,狞笑一声:“叔,放心。野猪岭那地方,出点‘意外’太正常了。不过是几个乡巴佬运货,就算有那个姓萧的跟着,双拳难敌四手。我找几个‘熟手’,扮作剪径的毛贼,把他们车翻了,货劫了,人也教训一顿,保管他们查不到咱们头上。”
钱满仓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道:“手脚干净点,别闹出人命。重点是那批货,能毁就毁,不能毁也要让他们送不成!还有,那个姓萧的……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这青石镇周边,到底是谁说了算!”
“明白!”阿福一抱拳,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转身快步离去。
钱满仓重新靠回太师椅,端起手边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呷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浓茶,浑浊的眼中交织着贪婪、愤恨与一丝即将得逞的快意。他就不信,断了他们的货,坏了他们的名声,那两个外来的小子还能在南山村站稳脚跟!
与此同时,南山村的运输队已然整装待发。三辆骡车,装载着密封好的青瓷茶罐,以油布覆盖,捆扎得结结实实。铁柱坐在头车的车辕上,神情兴奋中带着紧张。他身后是四名精挑细选出来的青年,个个精神抖擞。萧屹则骑着一匹健壮的青骢马,跟在车队一侧,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劲装,腰佩短刀,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前方道路与两侧的山林,仿佛一座移动的堡垒。
顾清辞与赵里正、王婶等人站在村口相送。
“路上千万小心,一切听萧壮士安排!”赵里正再三叮嘱铁柱。
王婶则把准备好的干粮和水囊塞到几个年轻人手里:“饿了就吃,别省着!”
顾清辞走到萧屹马前,将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他:“里面是些应急的伤药和提神的药油,以备不时之需。”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钱满仓那边,恐不会安分。野猪岭一段,尤其要当心。”
萧屹接过锦囊,入手微沉,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他深深看了顾清辞一眼,那目光如同磐石,蕴含着令人心安的重量。“放心。”他吐出两个字,简短,却重若承诺。
“早去早回。”顾清辞轻声道。
萧屹点了点头,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沉声道:“出发。”
车队缓缓启动,碾过村口的土路,向着青石镇方向迤逦而行。顾清辞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直到最后一点影子也看不见,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春日暖阳照在身上,他却感觉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无形的石头。
他知道,南山茶走得越远,名声越响,所触及的利益格局便越大,遇到的阻力也会越强。钱满仓不过是最直接、也最蠢笨的一道障碍,未来,或许还有更多、更狡猾的对手在暗处窥伺。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披荆斩棘,一路向前。
他转身,对赵里正道:“里正叔,工坊那边新一批‘人字岩韵’的焙火还需盯着,我去看看。”
将心底那丝隐忧压下,顾清辞的步伐重新变得沉稳坚定。无论前方有何等暗流汹涌,他需得守好南山这片根基,让这袅袅茶香,有源源不断的底气,去涤荡一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