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远离莽苍山的另一片险恶天地——南疆百蛮山外,两道无形剑光正悄然穿行于终年笼罩的毒岚烟瘴之中。
笑和尚与金蝉,这对情深义重的师兄弟,正践行着他们脚下的路——一条通往绿袍老祖魔窟,充满凶险的除妖之路。
“蝉弟,此去百蛮,凶险万分,非比寻常。”笑和尚的声音透过无形剑遁传来,带着一丝难得的凝重,全无往日的嬉笑,“我此番犯戒受罚,孽由自作,若不是我贪恋宝珠,精神不属,也不会让尉迟师弟遭劫,以致让妖人潜伏,遗留莫大后患。
今又累你同行险地。若…若我遭不测,你切记不可恋战,速返东海求师尊为我报仇,度我元神转劫!”
金蝉闻言,心中酸楚。他素知这位师兄天性豁达,从未见过如此凄然之态,忙道:“师兄何出此言!母亲飞剑传书与诸葛师兄所言,虽有磨难,却非绝路。苦行师伯自幼教养,岂能坐视?我与你情逾骨肉,除魔卫道乃我辈本分,休说连累!师兄但放宽心,此行必能功成!”
笑和尚强笑一声:“多谢师弟。恩师苦心,我岂不知?只恨我性子急躁,嫉恶如仇,恐见妖人暴行,按捺不住,误了大事。你只牢记我方才嘱托便是。”他心中实已抱定决死之志。
金蝉又劝慰一番,二人天性终究旷达,暂且压下忧虑,依着苦行头陀柬帖所示路径,缓缓向百蛮山深处探去。沿途虽惩戒些恶霸贪官,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详述。
这一日,行至滇桂交界,屈指一算,距柬帖所示除妖之期仅剩三日。两人寻一僻静处,郑重打开苦行头陀所赐第一封柬帖。帖外注明日期路径,内里却只有四句偈语:
逢石勿追,过穴莫入;
血焰金蚕,以毒攻毒。
二人细细参详。
“’逢石勿追’,这‘石’字,非人名即姓氏。”笑和尚沉吟道,“诸葛师兄曾言,绿袍老妖座下有一凶徒名唤唐石,被其师嚼去一臂,法力高强不逊辛辰子。师伯之意,许是若遇此人,击败即可,切勿穷追。”
金蝉点头:“第三四句‘血焰金蚕,以毒攻毒’,显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策,到时相机行事便是。只是这第二句‘过穴莫入’…”他眉头紧锁,“穴即洞府,那妖物文蛛分明被封在阴风洞底,若不入内,如何斩妖除根?岂非自缚手脚?”
笑和尚叹道:“师伯玄机莫测,必有深意。前番大意已铸成大错,此番定要谨记在心。动手之期尚有一日,柬帖未禁早探,我意欲独往探听虚实,师弟可留此等候。”金蝉岂肯?执意同行。笑和尚无奈,只得应允,二人剑光加速,直扑百蛮山核心。
剑遁迅疾,不多时已近百蛮山百里。俯瞰下方,穷山恶水间毒瘴弥漫如墨云,沟壑中盘踞着奇虫怪蟒,鳞甲斑斓,红信吞吐,凶戾之气触目惊心。此乃百毒渊薮,魔窟所在,二人虽法力高强,亦不敢有丝毫大意。
正循图索骥,寻找主峰阴风洞,下方景象陡然一变!烟岚散尽,群山如被巨斧劈开,豁然现出一片数千亩的平坂。中央一峰孤拔,高耸入云,四围群峰拱卫,如臣子朝拜君王。断崖飞瀑,自千仞高处倾泻而下,汇成无数玉龙匹练,奔腾咆哮,声震天地,水汽氤氲间,竟有仙家气象,与周遭毒域格格不入。
二人惊疑间,渐近主峰。此峰虽占地不广,却上丰下锐,遍体怪石嶙峋,古松虬结,藤蔓奇花点缀其间,五色斑斓,宛如一根瑰丽无匹的撑天锦柱。谁能想到,这般仙景竟是绝世凶魔盘踞之地?
绕峰飞行观察,忽见峰西北高崖后彩烟袅袅。二人升高剑光,隐入云中细看。那崖壁赤红如玉,寸草不生,壁上赫然排列着三个巨大圆洞,洞壁上下左右密布蜂窝般的小孔穴。缕缕彩烟自孔穴中吞吐不息,凝而不散,腥气扑鼻。崖前更有百顷花田,田中植满奇花:叶似金针,翠花如萼,行列整齐,在阳光下金光闪烁,翠玉点缀,绚烂非常。笑和尚暗忖:“妖孽茹毛饮血,竟有闲情种此奇花?必有诡诈!”
正思量间,一阵凄厉怪啸自孤峰南面洞中传出。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二十四个身着红衣、面白如纸、状若僵尸的妖人鱼贯而出。为首者断了一臂,相貌与辛辰子有几分相似,单手执剑,背插麻幡,口中嘘嘘作声,引领众人如行尸般走向崖前。
至崖前,断臂妖人一声厉啸,众妖人应声腾空,按八卦方位悬停崖顶。断臂妖人登时如疯魔般疾走翻滚,口中咒语急诵。其余妖人随之附和,摇动麻幡,阴风骤起,烟云弥漫,怪声刺耳扰神。如此折腾近一个时辰,日已偏西。断臂妖人猛地挥剑,一道绿光绕空而回,随即弃剑换幡,与众人同声怪啸,幡指花田!
霎时间,二十四面妖幡射出万缕彩丝,疾如骤雨,交织成一张覆盖百顷花田的五色天幕!薄如蝉翼,晶莹剔透,透过天幕下视,金叶翠花在日光映照下,竟如千顷金波托起万朵碧莲,若非腥风妖氛,几疑身临佛国净土。
笑和尚、金蝉屏息凝神,借无形剑遁隐身高空,不敢稍露形迹。
眼看天幕即将合拢,仅余二尺空隙。断臂妖人长啸一声,其余妖人聚拢空隙上方。他自身则飞身下坠,离崖十丈,单手撑地,再行妖法。放出护身烟雾后,急急弹出三溜绿火,射向崖上三洞。法毕,他慌忙腾身欲上。身形方离地,崖前狂风大作!
崖上三洞中,魔影现身!
居中者,头大如斗,绿眼獠牙,乱发虬须,周身烟雾缭绕——正是那盖世凶魔绿袍老祖!
右洞一人,装束与先前妖人相似。
左洞则是一个红衣蛮僧,豹头环眼,狸鼻阔口——金蝉一眼认出,正是昔日滇西鬼风谷旧识,妖僧西方野魔雅各达!金蝉正待告知笑和尚,猛觉袖子被拉,示意噤声。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崖壁万千小孔穴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吱吱”尖啸!无量数的金蚕如金花怒放,蜂拥而出!形如蜜蜂,长仅寸许,飞行之速却疾逾飞箭!
绿袍老祖鸟爪般的长臂猛地指向空中断臂妖人!上方二十三名妖人得令,毫不犹豫地将彩丝抛向那仅存的空隙,瞬间封死退路!
断臂妖人(唐石)飞势极快,眼见穿隙在望,却见生路断绝。金蝉慧眼看得真切,只见他满脸怨毒,咬牙切齿,似欲反抗,却见同党急使眼色。唐石长叹一声,绝望地坠落崖前。
与此同时,万千金蚕已如金星腾空,触及五色天幕,畏惧不敢穿越,纷纷扑入花田,疯狂啃噬金叶,吱吱声汇成一片恐怖浪潮。唐石刚落地面,数百金蚕如得号令,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疯狂撕咬!
唐石竟不敢有丝毫反抗,仅以独臂护住双目,跪地凄厉哀嚎:“师父救命!师父饶命!”顷刻间,血肉横飞,白骨隐现!空中妖人皆露不忍,却慑于老祖淫威,无人敢言。唯有西方野魔雅各达,低声向绿袍老祖求情。
绿袍老祖狞笑一声,声如夜枭:“唐石!今日金蚕未成,已显威能!待擒住你那叛逆师兄辛辰子,定要他受三年金蚕噬体之苦,见筋见骨,生肌复咬,方消我恨!你断臂之罚在前,今日小惩大诫!再敢背叛,便是榜样!看雅各达面上,饶你狗命!”言罢,绿光一闪,金蚕如奉敕令,舍了唐石,重归花田。
唐石已成血人,强忍剧痛,咬牙纵身,狼狈不堪地逃入南面洞中。
再看花田,万千金蚕啃噬金叶,如黄金波涛汹涌,翠莲起伏。不消片刻,轰然一声,金星再次腾空!绿袍老祖早有准备,双手倒立,口诵魔咒,大头乱晃。随即双掌搓动,鸟爪连指壁上万千孔穴!大口一张,一道浓绿妖烟喷向崖壁。霎时,千百万道彩气如万弩齐发,自孔穴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吸住每一只金蚕!任凭金蚕挣扎嘶鸣,转眼间被尽数扯回孔穴之内。
此时花田,千顷金叶已被啃食殆尽,唯剩翠绿莲花亭亭玉立。
绿袍老祖收完金蚕,长爪指向左右二洞。右洞一妖人与左洞雅各达各率四名妖人,怀抱人高巨葫走出,朝老祖稽首。随即飞身花田上空,分八卦方位站定,口念邪咒,手掐法诀。猛然齐声怪啸,竟头下脚上倒悬空中,连巨葫也一并倒转!葫口血光一闪,猩红血雨瓢泼而下,均匀洒遍整片花田!血雨浇灌,妖异非常。洒毕,绿袍老祖一声令下,众妖收法抱葫归洞。
老祖再一招手,左洞内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唐石手持麻幡飞出,会合空中妖人。众妖各施妖法,展动麻幡。只见那覆盖花田的五色天幕,彩丝由密而疏,如剥茧抽丝,顷刻间消散无踪。众妖人依旧排成行尸队列,缓缓走回峰脚南洞。
高空之上,笑和尚与金蝉目睹这金蚕噬人、血雨浇花的惨烈诡异一幕,饶是见多识广,亦觉触目惊心,背脊生寒。二人屏气凝神,正自骇然,忽见那绿袍老祖猛地伸长鸟颈般的脖子,硕大头颅连嗅数下,绿眼凶光暴射!
“桀——!”一声凄厉刺耳的怪啸撕裂长空!绿袍老祖血盆大口一张,一溜惨绿妖火,如毒龙出洞,挟着焚魂蚀骨的凶戾气息,破空而起,直射二人隐身的方位!
金蝉尚未反应,笑和尚早已警醒!一看老祖神情,便知行踪已露!纵有神剑护身,此时敌众我寡,时机未至,岂能硬撼?未等绿火近身,他低喝一声:“走!”无形剑光倏然转向,如电般远遁!
笑和尚心思缜密,遁出数十丈外,犹自回头观望。只见那溜绿火在二人先前存身之处疯狂盘旋冲撞,上下四方激射,绿星四溅如雨,覆盖百丈方圆,险险擦着遁光边缘落下!威力之恐怖,令人心悸!
“好险!这老妖嗅觉竟如此灵敏!”笑和尚心有余悸,“幸得无形剑遁玄妙,未被识破根本。看来时机确未至,明日依柬帖行事方为上策!”二人不敢停留,剑光疾掠,瞬息间远离了这魔焰滔天的百蛮凶域。
脚下的路,通向明日的生死之搏。苦行头陀的四句偈语,如同迷雾中的微弱星火,指引着他们在这诡谲魔窟中寻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