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一时安静下来。笑和尚见周云从面有倦色,便道:“周师弟,你元气未复,还需静养。我先传你一段简单的导引口诀,你且依言静坐调息。” 他取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让云从服下。云从依言服下丹药,只觉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便在青石上盘膝坐好,闭目凝神,渐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商风子则守在洞口,好奇又敬畏地看着。
山洞外,浓重的阴影与雾气交织。张玄的身影如同溶入夜色的墨痕,静静伫立在一株古树的虬枝之后。他冰冷的眼眸穿透黑暗,将洞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周云从的苏醒与感激,笑和尚的身份表明与宽慰分析,尉迟火的御剑离去,商风子的拜师请求……当听到“醉道人”、“峨眉”、“同门”等字眼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芒,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他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静待着变数的发生。
夜色渐深,洞内只剩周云从均匀的呼吸声和商风子偶尔挪动身体的声音。笑和尚盘坐洞中,看似入定,实则心神外放,警惕地感应着谷口方向那愈发浓烈的不祥气息。
约莫三更时分,笑和尚缓缓睁开眼,对商风子低声道:“商施主,你看护好周师弟,我出洞观察一番谷中动静。切记,无论听到什么异响,绝不可出洞,更不可高声应答!” 商风子见他说得郑重,连忙点头。
笑和尚身形一晃,无声无息地飘出洞外。商风子耐不住好奇,稍等片刻,也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他见笑和尚站在不远处一块高石上,凝神望向谷内,便也寻了个位置,瞪大眼睛朝谷中看去。只见谷内黑沉沉一片,死寂无声,哪有什么动静?正自疑惑,忽听笑和尚低喝一声:“噤声!不可妄动!” 同时商风子只觉周身一麻,口不能言,手脚也动弹不得,只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商风子心中大骇,不知笑和尚为何突然制住自己。就在这时——
“风……风子……风子……”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奇异颤音的呼唤,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飘飘渺渺,直钻入商风子的耳中!那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哥哥周云从在叫他!声音充满了焦急和痛苦!
商风子心中剧震!哥醒了?他在叫我?他是不是出事了?他想张口答应,想立刻冲回洞中查看,奈何口不能开,身不能动,急得他额头青筋暴起,眼珠乱转!
几乎与此同时!
谷内深处,猛地冒起两串拳头大小的惨绿色火焰!如同两串诡异的绿色流星,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倏忽交错着朝空中飞舞起来!绿火跳跃闪烁,划出道道妖异的轨迹,映照得谷底嶙峋怪石如同择人而噬的鬼影。交舞了片刻,那两串绿火如同有生命般,倏地一收,如同火龙归洞,依次缩回了地底深处,消失不见。谷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随着绿火消失,商风子顿觉身上一松,手脚恢复了知觉,口也能言了。他满心惦记着洞里的哥哥,刚才那声呼唤让他心胆俱裂,脱口叫道:“哥!” 转身就想往洞里跑。
“站住!”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商风子回头一看,正是笑和尚,他不知何时已从高石上下来,站在了自己身边。商风子惊魂未定,急问道:“笑师兄!你使什么法儿?俺刚才听见俺哥叫俺,叫得好惨!俺得回去看看!你干嘛不让俺动不让俺答应?”
笑和尚面色凝重得如同寒铁,低声道:“真险真险!我稍疏虞一步,差点误了你和周师弟的性命!刚才那叫声,哪里是你哥哥?那是谷中潜伏的绝世妖物在唤你名字!若非我及时制住你,你只要应上一声,此刻恐怕已遭毒手,连带着洞中周师弟也难幸免!现在天色将明,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回洞中,我再与你细说!”
商风子听得毛骨悚然,满腹疑云,但见笑和尚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不敢再问,跟着他快步回到洞中。只见周云从依旧在青石上盘膝静坐,呼吸平稳悠长,面色安详,显然刚才那声凄惨呼唤并非出自他口。商风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心中恐惧更甚。
“笑师兄,那……那谷里到底是什么妖怪?这么邪门?” 商风子心有余悸地问道。
笑和尚示意他坐下,自己也盘膝坐定,压低了声音,神色无比郑重:“商施主,今日你我所见,乃天地间至凶至毒之物!此妖名为‘文蛛’!这东西乃千百年老蝎与一种形体极大的火蜘蛛交合而生,名文蛛,卵子共有四百九十一颗。一落地,便钻入土中。每闻一次雷声,便入土一寸。约经三百六十五年,蛰伏之地还要穷幽极暗,天地淫毒湿热之气所聚,才能成形,身长一寸二分。先在地底互残同类,每逢吃一个同类,也长一寸。并不限定身上何处,吃脚长脚,吃头长头。直到吃剩最后一个,气候已成。再听一回雷声,往上升起一尺,直到出世为止,那时已能大能小。这东西虽是蛛蝎合种,形状却大同小异。体如蟾蜍,腹下满生短足,并无尾巴。前后各有两条长钳,每条长钳上,各排列着许多尺许长的倒钩刺,上面发出绿光。尖嘴尖头,眼射红光,口中能喷火和五色彩雾。成了气候以后,口中所喷彩雾,逐渐凝结,到处乱吐,散在地面,无论什么人物鸟兽,沾上便死。它只要将雾网一收,便吸进肚内。尤其是没有尾窍,有进无出,吃一回人,便长大一些。腹内藏有一粒火灵珠,更是厉害。日久年深,等被它炼成以后,仙佛都难制服。还会因声呼人。起初离它五六里之内,听见它的叫声,无论谁人听了,都好似自己亲人在喊自己名字,只一答应,便气感交应,中毒不救,由它寻来,自在吞吃。以后它的叫声越叫越远,直到它炼形飞去为止,所到之处,人物都死绝了。因它形体平伸开来宛似篆写文字,所以名叫文蛛。秉天地穷恶极戾之气而生,任什么怪物,也没它狠毒。”
“……此妖秉天地穷恶极戾之气而生,所到之处,生灵尽绝!我自幼随师,也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今日观其气象,蛰伏此地时日已久,妖气弥漫竟能幻声惑人于数里之外,其凶威可见一斑!我二人奉师命下山积修外功,斩妖除魔乃分内之事。既已发现此獠踪迹,且其出世之期将近,为免遗祸苍生,必须趁其尚未完全炼成气候、离土出世之前,将其铲除!否则,待其破土飞天,天下恐无人能制!”
他目光扫过商风子和仍在静坐的周云从,沉声道:“因此,你二人暂时不能离开这天蚕岭了。周师弟需在此静养复原,商施主你需看护于他。此地有我设下的禁制,只要你们不出此洞,那妖物便无法感应加害。待得五月端午,我布下法阵,引动天雷,趁那文蛛应雷出土、气机转换的刹那,便是诛杀此獠的最佳时机!待除此大害之后,我必亲自护送周师弟归家,并为你引荐名师,绝不食言!眼下,且待天明,我先去附近城镇为你二人寻些饭食度日。尉迟师兄带回银钱后,你们用度便无忧了。”
商风子听完这番惊心动魄的讲述,早已是目瞪口呆,冷汗涔涔。他这才明白刚才自己离鬼门关只差一步!对笑和尚更是敬畏感激到了极点,哪还敢有异议?连忙点头如捣蒜:“俺……俺都听师兄的!俺和哥就待在这洞里,绝不出门一步!师兄你可一定要除了那妖怪!”
笑和尚点点头,看着洞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准备应对那端午将至的惊天一战。洞内角落的阴影里,张玄如同从未存在过,悄然隐去。他冰冷的目光最后扫过洞内众人和谷口方向,将“文蛛”之名与“端午之期”深深记下,身形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渐亮的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