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潮声
第四章：晨雾中的汇兑，穹顶下的生计
次日清晨，易中河是被黄浦江的汽笛声叫醒的。客栈的窗户没关严，风裹着江水的潮气钻进来，带着几分深秋的凉意。他起身走到窗边，看到晨雾又漫了上来，把外滩的建筑裹得只剩模糊的轮廓，海关大楼的钟楼顶端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插在云层里的银簪。
洗漱完，他揣上从后世带来的少量银元——出发前特意查过资料，知道这年代的银元在沪市通用——往汇丰银行走去。沿途的铺子大多刚开门，布庄的伙计正在卸门板，点心铺的蒸笼冒着白汽，卖豆浆的小贩推着小车，铜勺敲在桶沿上“哐哐”响，比后世早餐店的电子音多了几分烟火气。
汇丰银行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是穿长袍马褂的商人，手里攥着鼓鼓的布包，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大楼的门。易中河混在人群里，听他们低声交谈，大多是说“兑换英镑”“汇钱到香港”的事，偶尔有人抱怨“洋行的手续费又涨了”，语气里满是无奈。
“这位先生，也是来汇兑的？”旁边一个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要是换英镑，可得早点进去，听说每天的额度有限，晚了就换不到了。”
易中河点点头，装作不懂的样子问：“先生，我第一次来沪市，想问下这汇丰银行的汇兑，靠谱吗？”
男人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胳膊：“靠谱是靠谱，就是规矩多。你看那门里的洋大班，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都得用英语。要是不懂规矩，很容易被刁难——我给你个建议，等会儿进去，找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他们懂中文，也懂洋行的规矩，能帮你省不少事。”
正说着，银行的门开了，穿制服的门童拉开沉重的玻璃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人群立刻排起队，慢慢往里走。易中河跟着队伍进去，再次站在穹顶下，马赛克壁画在晨光里比昨天更清晰，画里的人物眉眼分明，连衣褶的纹路都看得清楚。地面的黑白大理石倒映着吊灯的光，晃得人有些晕，比后世银行光滑的瓷砖多了几分复古的厚重感。
他按中年男人的建议，找了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先生姓王，留着山羊胡，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看到易中河，停下手里的活问：“先生要办什么业务？汇兑还是存款？”
“我想换点英镑，”易中河把银元放在柜台上，“不知道现在的汇率是多少？”
王账房拿起银元看了看，又用秤称了称，说：“现在的汇率是一银元换两先令六便士，手续费收百分之一。你要换多少？”
易中河报了个不多不少的数字——他不想太引人注目。王账房点点头，拿出一张单据，用毛笔写下金额和汇率，递给易中河签字。易中河接过笔，看着单据上的英文和中文对照，忽然想起后世银行的电子单据，手指在纸上顿了顿，才慢慢签下自己的名字。
等待的时候，他打量着银行里的人。穿西装的洋人坐在单独的柜台后，手里拿着钢笔，时不时抬头和人交谈，语气带着几分傲慢；穿长衫的中国人大多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等着叫号，脸上满是拘谨；还有几个穿军装的人，腰间别着枪，手里拿着公文包，看起来像是来办军需汇兑的，门童对他们格外恭敬。
“易先生，您的英镑。”王账房把一叠英镑纸币递给易中河，又递来一张回执，“您收好，要是有问题，凭这张回执可以来找我。”
易中河接过英镑，指尖触到纸币粗糙的纹路，和后世光滑的纸币手感完全不同。他把英镑和回执放进怀里，道谢后慢慢走出银行。刚到门口，就看到昨天那个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脸色有些难看。
“先生，你换到了？”男人看到他，叹了口气，“我就没那么幸运了，说我带的银元成色不足，不给换。这洋行，就是欺负咱们中国人！”
易中河心里一沉，想起后世中国的金融自主，人民币在国际上的地位越来越高，再也不用看外国人的脸色。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没多说什么——有些话，在这个年代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奇怪。
离开汇丰银行，他沿着外滩往前走，走到海关大楼的时候，钟声正好敲响。九点的钟声浑厚悠远，在雾里传得很远，江面上的轮船也跟着鸣笛，像是在回应钟声。他站在海关大楼的广场上，看着几个孩子在踢毽子，毽子上的彩色羽毛在雾里飞，忽然觉得，这个年代的外滩，虽然有太多的无奈和屈辱，却也有着鲜活的生命力——就像这钟声，不管经历多少风雨，都会准时敲响；就像这些孩子，不管生活多艰苦，都会笑着长大。
他走到江滩边，看到昨天那个卖阳春面的摊主已经支起了摊子，正忙着煮面。摊主看到他，笑着打招呼：“先生，又来啦？今天要不要再来一碗阳春面？我给您多加个荷包蛋！”
易中河走过去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摊主端来面的时候，他指着不远处的汇丰银行，问：“老板，您说这洋行，以后会不会变成咱们中国人自己的银行？”
摊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先生，您可真会想。这洋行都开了几十年了，里面都是洋人说了算，怎么会变成咱们中国人的？不过啊，我也盼着那一天——要是咱们中国人能自己管自己的钱，不用看洋人的脸色，那就好了。”
易中河看着摊主眼里的期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摊主的期待，在几十年后会变成现实——汇丰银行会变成上海市政府大楼，里面办公的都是中国人；中国的金融会越来越强大，再也不用受外国人的欺负。
吃完面，雾渐渐散了。阳光洒在江面上，泛着金色的光芒，外滩的建筑也露出了清晰的轮廓。易中河掏出相机，对着汇丰银行和海关大楼拍了几张照片，又对着江面上的轮船和江滩上的摊主拍了几张。他想把这些画面都记录下来，等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告诉后世的人，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深秋，外滩曾有过这样的景象，曾有过这样一群为了生计奔波，却依然心怀期待的人。
第五章：江风里的商机，旧楼中的新意
雾散后的外滩格外热闹，黄包车来来往往，车铃“叮铃铃”响个不停；穿旗袍的女子挽着男人的胳膊，在路边的店铺前驻足；卖报的小贩穿梭在人群里，嘴里喊着“号外！号外！沪市商会召开大会，商讨实业发展！”，声音响亮。
易中河沿着外滩的商铺慢慢走，看到不少洋行和商店，有的卖洋布，有的卖钟表，有的卖西药，门口的招牌大多是中英文对照，洋文比中文更显眼。他走进一家卖钟表的店铺，里面摆着各种西洋钟表，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放在柜台里，指针“滴答滴答”转着，声音清脆。
店主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看到易中河，热情地迎上来：“先生，想买钟表吗？我这里有英国的怀表，瑞士的手表，都是最新款的，质量保证！”
易中河拿起一块怀表，表壳是银质的，刻着精致的花纹，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清晰可见。他打开表盖，看到里面的齿轮在转动，想起后世的电子表和智能手表，心里有些感慨——这个年代的钟表，虽然没有后世的科技含量，却有着手工制作的精致。
“老板，这怀表多少钱？”他问。
“五十银元，”店主笑着说，“这是英国进口的，在沪市很少见，要是先生诚心买，我可以便宜点，四十五银元。”
易中河摇摇头，把怀表放回柜台——他知道，这个年代的五十银元，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巨款，足够一家人生活好几个月。他走出店铺，看到旁边有一家卖洋布的商店，里面挤满了人，大多是来买布做衣服的。
他凑过去看，店里的洋布颜色鲜艳，质地轻薄，比传统的土布好看多了。一个穿旗袍的女子正在挑选布料，她拿着一块粉色的洋布，对着镜子比划，脸上满是欢喜。店主在旁边介绍：“夫人，这是最新到的阴丹士林布，颜色不掉色，穿在身上也舒服，很多小姐太太都喜欢。”
易中河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后世的服装市场，各种面料应有尽有，中国的丝绸和棉麻在国际上备受欢迎，再也不用依赖进口洋布。他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这个年代的沪市，虽然洋货充斥市场，但也蕴藏着商机，如果能把后世的一些理念带过来，或许能帮助中国人发展自己的实业。
他沿着外滩继续走，走到一家西餐厅门口，看到昨天那个邻桌的商人正在和一个洋人交谈。商人脸色有些焦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不停地比划着；洋人则皱着眉头，时不时摇头，看起来不太满意。
易中河走过去，假装路过，听到他们在谈论工厂的贷款问题。商人想向洋行贷款扩大工厂，洋人却以“风险太大”为由拒绝了。商人叹了口气，无奈地离开了，洋人则转身走进餐厅，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
易中河看着商人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他知道，在这个年代，中国的民族实业发展举步维艰，既要面对洋货的冲击，又要受制于洋行的贷款，很多工厂都在夹缝中生存。他想起后世中国的实业振兴，无数民族企业崛起，产品远销海外，再也不用看洋人的脸色，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自豪感。
中午的时候，他走进一家中餐馆，里面的装修很有中国特色，墙上挂着山水画，桌上铺着红色的桌布。他点了几个小菜，刚坐下，就听到邻桌的人在谈论沪市商会的大会。
“听说这次商会大会，要商讨如何抵制洋货，发展民族实业，”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说，“现在洋货太多了，咱们中国的工厂都快撑不下去了，再不想办法，就真的完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人附和道，“我开的纺织厂，最近订单越来越少，都是因为洋布又便宜又好看，老百姓都愿意买洋布，不愿意买咱们的土布。要是能有办法让老百姓支持国货，咱们的工厂就能活下来了。”
易中河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他想起后世的“国货运动”，想起那些为了支持民族实业而放弃洋货的人们。或许，在这个年代，也可以通过宣传和推广，让更多的人支持国货，帮助民族实业发展。
吃完饭，他回到客栈，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想法——成立一个“国货推广协会”，通过演讲、传单、展览等方式，向老百姓宣传国货的好处，鼓励大家购买国货；同时，帮助民族企业改进生产技术，提高产品质量，让国货更有竞争力。
写着写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穿越者，在这个年代没有身份，没有资源，想要实现这个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放下笔，看着窗外的外滩，心里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客栈的伙计敲门进来，递给他一封信：“先生，您的信。”
易中河愣了一下，他在这个年代没有认识的人，怎么会有信？他接过信，看到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外滩三号洋行，有要事相商。”
他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是谁寄来的信，也不知道信里说的“要事”是什么。但他还是决定去看看——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在这个年代做点什么的机会。
他把信收好，拿起外套，走出客栈。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江水的气息，外滩的钟声又响了，这次是下午两点的钟声，清脆而明亮。他沿着外滩往前走，走向外滩三号洋行，心里既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外滩之行，或许要迎来新的转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