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福字里的传承
转眼又是三年。砚田居的书架上,书渐渐多了起来,有新印的诗集,也有泛黄的旧卷。沈砚之收了两个徒弟,都是镇上家境贫寒的孩子,一个叫阿木,手巧,擅长装订修补;一个叫阿竹,心细,能帮着抄写经文。
这年腊月,沈砚之正在教两个徒弟写福字。阿木性子急,笔下的福字总是张牙舞爪;阿竹太拘谨,笔画又显得怯懦。沈砚之握着他们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写福字要松活,像春日的柳条,看着软,实则有韧劲。”
父亲端着热茶进来,看见桌上摊着的福字,笑道:“你们沈先生小时候写福字,把‘田’字写成了‘由’,我说他把福气关在了田里,他还哭鼻子呢。”
阿木和阿竹咯咯地笑,沈砚之也不恼,指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爹现在说起来轻巧,当年可是罚我写了三十个才肯罢休。”
正说着,王老汉顶着风雪进来,手里拿着支红绒花:“沈先生,帮我写个福字,贴在糖葫芦摊上。前儿个有个南来的客商说,我这摊子缺个福字,看着不喜庆。”
沈砚之取了张红纸,提笔就写。笔锋流转间,一个饱满的福字跃然纸上,左边像抱着团暖火,右边似藏着片春阳。王老汉看得直点头:“好,好!这福字看着就热乎,保准我的糖葫芦卖得更俏!”
送王老汉出门时,沈砚之看见张嫂在对面客栈门口贴春联,踩着凳子,手里的浆糊都快冻住了。他走过去搭了把手,帮着把上联“东成西就家道兴”贴正。
“还是沈先生细心。”张嫂拍着手上的灰,“我家那口子,贴个春联歪歪扭扭,说‘歪福歪福,歪着也能进福’,气得我直骂他胡扯。”
沈砚之笑了:“张大哥说得也在理,福气哪有那么多讲究,有心就好。”
回到书铺,父亲正翻着本旧账册,是祖父留下来的,里面记着历年写春联的事。“你看,光绪二十三年,你祖父给镇西头的土地庙写春联,上联‘土生万物’,下联‘地纳千祥’,横批‘有求必应’,那年秋天,镇上的庄稼长得特别好。”
沈砚之凑过去看,账册的纸页脆得像枯叶,字迹却依旧清晰。“祖父的字里,藏着对土地的敬。”他轻声说。
“不光是敬,是盼。”父亲指着另一页,“你看这年,你出生,你祖父写的春联是‘新燕啄泥春入户,稚子绕膝福盈门’,那时候啊,他盼着你能平平安安长大。”
沈砚之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突然觉得,一代代人写春联,其实是在传递一种念想。祖父盼风调雨顺,父亲盼家人安康,他盼日子安稳,而阿木和阿竹,或许正盼着能把字写得更好,把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除夕前一天,沈砚之带着阿木和阿竹,给镇上的孤寡老人送春联。李婆婆家的炕烧得不太热,沈砚之帮着添了把柴,阿木把春联贴在破旧的木门上,红得格外亮眼。李婆婆摸着春联,眼泪掉了下来:“多少年没人给我贴春联了,看着这红纸上的字,心里真暖。”
阿竹把带来的糖糕放在桌上:“婆婆,沈先生说,吃了糖糕,来年的日子比蜜甜。”
离开李婆婆家时,雪下得正紧。阿木问:“先生,我们写的福字,真能给他们带来福气吗?”
沈砚之望着漫天飞雪里的红灯笼,说:“福字本身带不来福气,但看到它的人,心里会生出点盼头。有了盼头,日子就有了劲,这劲,就是最好的福气。”
大年初一,砚田居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孩子们来讨糖,街坊来拜年,连邻镇的秀才都赶来,要和沈砚之切磋春联。沈砚之笑着应酬,父亲和母亲在里屋忙着沏茶,阿木和阿竹则给客人递上刚写的福字,小小的书铺里,挤得满满当当,全是热闹的烟火气。
傍晚时分,人渐渐散去。沈砚之看着门上的春联——上联依旧是“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换了阿竹写的“福降人间喜盈门”,横批还是“喜迎新春”。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红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父亲坐在炉边,看着沈砚之收拾笔墨,突然说:“明年,让阿木和阿竹也写副春联吧。”
沈砚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让他们也学学,把这春联里的盼头,接着往下传。”
母亲端来热腾腾的饺子,说:“你们爷俩啊,就知道琢磨这些字。快吃饺子,再不吃,福气都被饺子拐跑了。”
沈砚之夹起一个饺子,咬了口,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他看着父母的笑脸,看着两个徒弟在灯下练习写字的身影,突然觉得,所谓的“天增岁月”,增的不只是年岁,更是血脉里的牵连;所谓的“人增寿”,寿的不只是身体,更是精神上的传承。
窗外的烟花又亮了起来,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书铺里的每一张笑脸。沈砚之知道,只要这春联还在写,这福字还在贴,这“喜迎新春”的横批还在门上,日子就会像门前的老槐树,一年比一年繁茂,一年比一年温暖。
而那些藏在春联里的岁月,那些融在福字里的福气,会像砚田居的墨香,代代相传,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