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围巾藏着的风
腊八那天,老城区飘了层薄雪,青石板路踩上去咯吱响。林夏在铺子门口摆了盆腊梅,刚浇完水,就见个穿军大衣的老爷子揣着手站在对面墙根,眼神直勾勾往铺子里瞟。
这老爷子林夏见过几次,总在老街晃,听说以前是厂里的老钳工,姓赵。林夏朝他笑了笑,他却慌里慌张转了头,手往怀里紧了紧,像揣着什么宝贝。
连着三天,老爷子都来墙根站着。第四天雪化了,他终于挪到铺子门口,犹豫半天,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条深灰色的围巾,毛线松松垮垮,边角磨得发毛,靠近领口的地方,还沾着块洗不掉的浅褐色污渍,像当年蹭上的铁锈。
这...你收不?赵老爷子声音发哑,指节糙得像老树皮,是我老伴儿织的,她走了五年了。
林夏接过围巾,指尖触到毛线时,忽然觉得有阵轻轻的风,从围巾褶皱里钻出来,带着点皂角的淡香。她抬头看老爷子,他正盯着围巾上的污渍叹气:那年她给我织这围巾,我嫌颜色老气,说厂里小年轻都围红的,她没吭声,第二天偷偷在毛线里掺了点细红绳,你细看,能找着。
林夏凑近了瞧,果然在深灰毛线里,藏着几根极细的红绒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手巧,厂里姑娘都找她学织毛衣,老爷子眼里亮了点,又很快暗下去,就这条围巾,织的时候扎了手,血滴在上面,她赶紧藏,还是被我看见了。后来她病了,躺床上还摸这围巾,说等开春给你拆了重织,换个亮堂颜色...
话没说完,他就别过脸,用袖子抹了把眼角。林夏把围巾轻轻搭在柜台边的竹架上,让阳光晒着:您放这儿吧,我帮您好好收着。
老爷子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像怕围巾跑了似的。
这条围巾在竹架上挂了快半个月,没发光,也没飘出暖光,就安安静静晒着太阳。林夏有时摸它,总觉得那阵还在,软乎乎的,像有人轻轻拂过毛线。
这天午后,铺子里来了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抱着个旧相册,进门就问:赵伯说您这儿收旧物?我想找条围巾,是我外婆织的,深灰色,掺了红绳的。
林夏心里一动,指了指竹架:是这条吗?
姑娘跑过去拿起围巾,手指摸着那几根红绒线,眼圈一下就红了:是它!我外婆总说,当年给我外公织围巾,偷偷掺红绳,就盼着他瞧一眼夸句好看,他偏嘴硬,戴了十年都没说过。
她是赵老爷子的外孙女,刚从外地回来。我外公这几年总念叨围巾,姑娘叹了口气,其实他不是嫌颜色老气,是那年冬天他值夜班,围巾挂在车间挂钩上,被机床蹭破了个洞,他怕我外婆心疼,才故意说不好看,自己偷偷找线补,补得歪歪扭扭,反倒更破了。
她把围巾贴在脸上,忽然笑了:我外婆织东西爱放香料包,说能去潮气,你闻,现在还有点香呢。
林夏凑过去闻,果然有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草药味——是当年老街药铺卖的安神香,老太太生前总买。
就在这时,围巾忽然轻轻动了动,松垮的毛线慢慢鼓起来,像有风吹过。接着,深灰的毛线里,那几根红绒线亮了,细得像红线绳,慢慢往上爬,把整围巾都映得暖融融的。
姑娘惊得屏住呼吸,手都不敢动。红绒线越亮越暖,最后聚成一小团光,悠悠飘向后院。林夏跟着去看,老橘树新抽的枝桠上,又挂了个小橘子,青中带黄,凑近了闻,竟也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
赵老爷子不知啥时候站在了后院门口,看着那团光飘进橘子里,忽然咧开嘴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落了层软雪:这老婆子,还是这么爱热闹...
姑娘把围巾叠好,小心放进布包:外公,咱把围巾带回家吧,我给您缝个新衬里,开春还能戴。
老爷子点点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老橘树,那小橘子在风里轻轻晃,像谁在悄悄点头。林夏站在门口,摸着竹架上残留的温乎气儿——有些没说出口的疼惜,藏在褪色的毛线里,藏在嘴硬的话里,等风一吹,就都化作了甜,悄悄落在了橘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