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司马府的寒夜与未言的忧
李敢离京后,长安的风似乎真的缓了些。朝堂上少了争执的由头,卫青的丧事按部就班地办着,霍去病一身素缟,每日去大将军府料理杂事,回来便扎进书房看军报,话比往日更少了。
孙玄把府中诸事打理得愈发妥帖。他让人把灞水边上的田庄重新规整了,租给农户时少收了两成租子,只要求他们用心耕种——老农户说,“小郎君心善,这地啊,肯定能长出好庄稼”。他还跟着府里的老吏学看公文,那些写着“粮草调度”“兵员补充”的竹简,从前看着像天书,如今竟也能琢磨出几分门道。
面板上“孙家根基”的小芽旁,悄悄多了个“民望·微薄”的标识,“学识”栏也爬到了“粗通文墨”。可孙炎看着屏幕里孙玄偶尔望向书房的眼神,总觉得那平静底下藏着根没说出口的刺。
那刺,就是霍去病的身子。
入秋后,长安的夜渐渐凉了。霍去病的咳嗽没好,反倒添了夜里盗汗的毛病。孙玄让厨房炖了润肺的汤,端去书房时,总见他趴在案上看军报,烛火映着他清瘦的侧脸,眼窝比往日深了些。
“去病兄,喝点汤吧。”孙玄把汤碗放在案上,瞥见他手边的军报——是关于河西走廊屯田的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他的批注,连“某处水渠需加固”“某户屯田兵缺农具”都标了出来。
霍去病抬头,接过汤碗,却没喝,只放在一边:“灞水的田庄怎么样了?我听刘管家说,你少收了租子?”
“嗯。”孙玄点头,“农户们日子也难,少收点,他们肯上心照料,来年收成好了,咱们也不亏。”
霍去病笑了笑:“你倒是会盘算。往后这田庄就多靠你盯着,我怕是没多少精力顾得上了。”
这话让孙玄心里一沉:“去病兄,你的身子……要不要请太医再来看看?”
霍去病摆了摆手:“老毛病了,漠北那地方太冷,落下的根,太医也没办法。”他拿起汤碗喝了一口,突然道,“孙玄,我给你请了个先生。”
孙玄愣了:“先生?”
“是个退下来的老御史,姓郑,学问好,也懂朝堂规矩。”霍去病看着他,眼神认真,“你识字虽多了些,可还差得远。往后每日上午去郑先生那儿读书,下午再回府做事。”
孙玄更懵了:“我……我学这些做什么?我跟着去病兄打理府里的事就够了。”
“不够。”霍去病放下汤碗,声音低了些,“你不能总跟着我。孙家要立住脚,不能只靠田产,得有人懂文墨,能在朝堂上说话。我若不在了……”
“去病兄!”孙玄猛地打断他,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你别胡说!你的身子会好的!”
霍去病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没再往下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话。去读书,学本事。不止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孙家。”
那天夜里,孙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霍去病那句“我若不在了”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他想起初见时,那个银甲白袍的少年将军在风沙里笑;想起狼居胥山上,他把凿子塞给自己,说“你当得起”;想起卫青病重时,他站在府门口说“府里不能乱”。
他一直以为,霍去病是山,是能替他挡住所有风雨的山。可此刻才发现,这座山也会累,也会老,甚至……可能会倒下。
面板上“霍去病好感度”依旧是“信任”,可旁边多了个浅灰色的“隐忧”标识。孙玄摩挲着那把霍去病赏他的短刀,突然明白——去病兄是在为他铺路。怕自己哪天真的撑不住,孙家这棵刚冒芽的苗,还能有人护着,还能自己往下扎根。
第二天一早,孙玄去见了郑先生。老先生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见了他只说“坐,先写篇字我看看”。孙玄握着笔,手腕有些抖,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他不知道霍去病的身子能撑多久,也不知道往后还有多少风雨。他只知道,去病兄让他学,他就好好学;去病兄想让孙家立住脚,他就拼尽全力,把这根苗往下扎,扎得深些,再深些。
书房里,霍去病看着孙玄跟着郑先生读书的背影,轻轻咳了两声,从袖中摸出一包药,就着温水咽了下去。药很苦,可他看着那道挺拔的少年身影,嘴角竟微微扬了扬。
长安的秋夜虽冷,可只要有这束火苗在,总有暖起来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