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常的午后,刘峰刚修好排练厅一架老旧风扇,正准备收拾工具,炊事班的赵班长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额头满是汗珠。
“刘峰!刘峰!快!帮个忙!”赵班长气喘吁吁,一把拉住他。
“赵班长,别急,怎么了?”刘峰放下工具,沉稳地问。
“猪!我们班那两头准备过节改善伙食的猪,不知怎么拱开栏跑了!窜到外面街上去了!”赵班长急得直拍大腿,“那俩畜生跑得飞快,我们几个人愣是没拦住!这要是跑丢了,或者冲撞了老百姓,可怎么得了!”
抓猪?刘峰(廖洋)愣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诞和鲜活生趣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与他平日里修理器械、应对人际关系的状态截然不同,是另一种纯粹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挑战。他几乎能想象到肥猪在街巷狂奔,一群人在后面追撵的滑稽场面。
“走!”他没有丝毫犹豫,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跃跃欲试的笑意,抓起旁边一根准备废弃的麻绳,“去看看!”
两人快步冲出文工团大院。刚跑到附近的街巷,就听到一阵喧哗和猪的哼叫声。只见两头膘肥体壮的黑猪,正甩着尾巴,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撒欢乱窜,几个炊事班的战士和闻讯赶来的群众正围追堵截,弄得鸡飞狗跳,尘土飞扬。
“这边!堵住那边!”
“哎呀,它往胡同里钻了!”
场面一片混乱,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和无奈的滑稽感。
刘峰见状,没有盲目加入追赶。他观察了一下猪的奔跑路线和街道地形,对赵班长快速说道:“班长,你带两个人从那边巷口慢点赶,别惊了它们。我绕到前面那个岔路口,试试能不能套住。”
他身形灵活,凭借着对周边环境的熟悉,迅速抄近路,跑到猪可能经过的一个岔路口,将麻绳打了个活结,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街道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响亮整齐的口号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
“毛主席万岁!”
“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
“毛泽东思想战无不胜!”
是一支工人宣传队,举着红旗和标语,正精神抖擞地列队行进。他们步伐铿锵,口号震天,脸上洋溢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纯粹而炽热的信仰光芒。
这口号声如此突然,又如此宏大,瞬间盖过了街巷里抓猪的喧闹。
正在奔跑撒欢的两头猪被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一惊,顿时有些发懵,脚步乱了一下。其中一头,正好朝着刘峰埋伏的岔路口冲来!
机会!刘峰看准时机,手中麻绳甩出,活结精准地套住了那头猪的前腿。他手臂猛地发力,身体下沉,利用体重和巧劲,硬生生将那百十来斤的畜生拽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赵班长几人立刻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猪按住。
另一头猪也被其他人合力堵在了墙角。
猪的哼叫声、战士们的喘息声、围观群众的叫好声,与不远处那依旧响亮、回荡在街巷上空的口号声交织在一起。
“毛主席万岁!”
“毛泽东思想战无不胜!”
刘峰喘着气,手里还紧紧攥着麻绳,听着这穿越时空、无比熟悉又曾觉遥远的口号,看着眼前这混乱又充满生趣的一幕,再望向那支高举红旗、神情激昂走过的队伍……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作为“廖洋”的灵魂外壳,直击心底最深处。
这是1970年代的中国。一个他只在书本和影像中了解过的,充满矛盾、激情、苦难与希望的年代。他身处于此,穿着军装,抓着猪,听着这代表着一个时代精神图腾的口号。
没有亲身经历,永远无法体会这种口号在特定时空下,所能迸发出的、那种席卷一切的、近乎盲从却又无比真诚的精神力量。它刻在了一代人的骨血里。
热泪,毫无预兆地涌上了他的眼眶。
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这鲜活、粗糙、充满张力,让他感到既荒诞又无比真实的历史瞬间。为了这脚下这片土地上,曾经这样生活过、呐喊过、奉献过的,活生生的人们。
“刘峰!好样的!”赵班长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满脸感激,“可算逮住了!今晚给你留份最大的红烧肉!”
刘峰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用沾着尘土的手背迅速擦去眼角的湿润,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笑容:“应该的,赵班长。”
他帮着将两头终于老实下来的猪往回赶。街道渐渐恢复了平静,那口号声也渐行渐远。
但那份因时空交错而产生的巨大震撼和莫名的感动,却久久地留在了他的心中。
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又看了看身边走过的一张张朴素而充满生气的面孔。
这一世,他不仅要改变个别人的命运,更要真切地,活在这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