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为要伍万要帮忙掩盖和尚杀死花蝴蝶的事实。
——事实上,伍万也不知道花蝴蝶到底毙命于谁手。
原本是没必要冒险,带着草上飞这个“外人”来巡检司的大牢,去探望一个将死的土匪囚犯的,但伍万肯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算计。
他要拍地缸死——这个矬胖子是东山寨元老,滚地雷的左膀右臂。
要是让他全须全尾地回去,必定助长滚地雷的势力,自己往后在山寨还怎么施展?
就算拍地缸是个没心机的,但战斗力和号召力还在,让他回去,无论眼下,还是长久来看,都会降低自己的胜算。
可拍地缸既不能死在镇公所大牢——吴巡检头一个不答应,因为那样他对奉天府巡防营没法交代。
当然,拍地缸也不能死在自己手里——这对自己明面的官身,暗里东山寨的暗桩身份都不利。
所以,拍地缸只能死在路上,死在押解往奉天府的路上,还不能是自然死亡,得是“意外”身亡,跟吴巡检、和刘家沟镇公所撇得干干净净,没有半分关系。
能在这条路上动手的,无非两路人马:
一是东山寨滚地雷,他要救人;二是西山残匪吕三,他要报仇。
滚地雷只当是演场戏,殊不知伍万把消息也卖给了吕三。
这番连环计,伍万早就和吴巡检通过气了——由伍万带队,以押解重犯三日后赴奉天为名,行到李家店,东山匪劫囚车救人。
两人不仅一拍即合,还抓紧时间分了赃。
要说分赃,可真是妙——伍万从山寨带回十根金条,对吴巡检只说五根。吴巡检拿了四根还沾沾自喜,哪知伍万实得六根。
这分赃,说是二八开也行,说是四六分也不为过。
至于“劫囚”这出戏,伍万算是费尽心机:
吴巡检想的那么简单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至于,滚地雷营救成与不成,不在吴巡检考虑之列。
但,拍地缸死于不死,却在伍万重点考虑之列。
这就是他大费周章,引吕三入局的原因——既要让滚地雷觉得他守信,又要借吕三之手除掉拍地缸。
“李代桃僵”之计,行借刀杀人之实。
饶是费些周章,伍万也乐得折腾,实在是好处多多:
第一,滚地雷得了消息来救人——伍万守信救人,东山寨里得仁义美名,交椅坐稳权力抓牢;
第二,滚地雷劫囚车时,拍地缸已被一股风吕三截胡——账记在西山匪的头上,对吴巡检、奉天都好交代;
第三,伍万“上下打点”,善待狱中拍地缸,有草上飞见证——伍万平白得了六根黄鱼的好处;
第四,拍地缸被吕三截杀——心腹大患亦除,伍万少了东山寨里的竞争对手。
如此一石多鸟,费些周章,伍万也是乐得为之的。
按下草上飞带人回山报信不表,单说伍万故意把押解路线和“李家店劫囚”的消息,通过狱卒、酒保的嘴,七拐八绕地传到了吕三耳朵里。
吕三手下的彪子、耗子还真卖力,不出半日就带回了消息。
第一条线报是彪子带回来的,他跑得气喘吁吁,额角见汗。
“三哥,伍万那厮直接奔镇郊大牢去了!在里面足足磨蹭了半个时辰!我们使钱买通了个狱卒。”
“他说……伍万是带着伤药去的,当着其他犯人的面,拉着拍地缸的手,说什么‘大当家正想方设法救你,兄弟你一定要撑住’,那情真意切的劲儿,演得跟他娘的真的一样!”
(你瞧,话经人口,就传走了样!反正大概意思对了,您凑合着看,吕三满意地听。)
吕三眯起那双细长眼,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讥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是去亲眼瞧瞧拍地缸断气没有,顺便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免得他是东山寨暗桩的事情败露吧。继续盯!把他裤裆里藏的虱子都给我盯出来!”
第二条线报来自耗子,他带回的消息更为劲爆:
“三哥,伍万从牢里出来,打发他一个亲信,偷偷摸摸去了镇西头的‘悦来’茶馆后厢!密会了奉天巡防营李队长留下的那个亲信!”
“咱们的人在隔壁厢房,贴着板壁隐约听见……他建议那边‘尽快将重犯拍地缸押解奉天府,以免夜长梦多’!”
吕三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果然!这王八蛋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明里探监,暗地催命,还想在奉天那边讨赏!好毒的算计。”
“还说吴巡检备了厚礼,让李队长多多美言之类的,极尽讨好之能事!”
“哈哈哈,送礼?在奉天那边落个‘识时务、懂进退’的好名声,还想升官发财!真是好心计。这礼,我们顺路收了!”
第三条线报在黑天以后传来,彪子去而复返,这次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三哥,伍万……他回家了。可没消停多大会儿,就跟他家里那婆娘炸锅似的吵了起来!”
“俺和耗子一起在墙根底下听得真真儿的,他婆娘又哭又骂,说他‘多少天不着家,一回来累死在炕上,还没到困觉的时候,就喊什么五姑娘、六姑娘的梦话。”
“丢死先人,左右邻居都支棱着耳朵听笑话呢’!然后伍万就摔门出来了,一个人臊眉耷眼地钻进了前街那个小酒馆,一个人喝闷酒。”
“五姑娘?六姑娘?”吕三愣住了,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疙瘩,刚才捋顺的阴谋算计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消息给打算打乱了。
他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茬,百思不得其解:“这……他娘的唱的是哪一出?伍万这厮,向来谨慎得跟他娘千年狐狸成了精似的,裤腰带都勒得死紧,怎么会……”
“莫非,这狐狸尾巴,终于因为什么事,夹不住了?”他沉吟半晌,眼中疑惑与一种发现猎物的狠厉交织闪烁。
“五姑娘、六姑娘……王老抠家那个死活没露面的王喜芝、王喜兰?还是东山寨上……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幺蛾子?”
“去,给我往死里盯住他!灌醉了套话!我觉摸着,这是咱们的机会,今儿晚上就能拿到准信儿!”
吕三收买了狱卒,酒楼伙计,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这些消息多半是伍万故意放出来的饵。
只除了——被婆娘因为“五姑娘、六姑娘”打出家门这出,倒是个“意料之外”。
“啊啾!”东山寨上,五姑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谁也架不住这么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