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张脸上的假笑终于有点挂不住了,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他迅速权衡利弊,随即,猛地换上了一副更加热情,甚至带着点巴结和套近乎的笑容:
“哎呀呀!你看看!我就说王姑娘这面相,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恭喜恭喜啊!将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咱们这穷山僻壤的乡亲啊!”
他顺势就把手里准备好的红纸卷也塞了一个给王喜兰,动作比刚才给程家姐妹时还要“郑重”几分,仿佛这压岁钱能提前投资一份官场人情。
然后,算盘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拿起酒杯跟程万山碰了一下,又瞥了一眼还站在地当间的三个姑娘,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住了,只是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尚和平立刻心领神会,这是有机密话要说,女眷不便在场。他马上对王喜莲说:“九奶奶,您也忙活大半天了,带姑娘们去西屋吃饭吧。”
程万山也顺势挥挥手:“去吧去吧,这边我们爷们儿唠点闲嗑。”
王喜莲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懵懂的程秀、示意程英和王喜兰,一起退出了堂屋,回到了相对安全的西屋。王喜兰自始至终没敢抬头与任何土匪对视,直到走出堂屋,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看女眷都出去了,堂屋里只剩下自己人,算盘张这才压低了些声音,对程万山和尚和平说道:
“九爷,和尚兄弟,都不是外人,兄弟我就有啥说啥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咱们在山上扯旗放炮,看着自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说到底,还是有个官身,端着铁饭碗,那才是正经过日子的道儿。”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程万山的神色,继续道:“不瞒二位,我们大当家雷爷,早就有心带着兄弟们……嗯,那个,‘换个活法’。想着奉天府巡防营那边……总归比动不动派兵来剿的朝廷要好说话些。”
程万山和和尚都垂着目光,做认真聆听的样子,算盘张放下酒杯,继续说:
“我们之前也托人递过话,其中就找过任大白话的亲戚,希望他能帮着在官面上疏通疏通,探探口风。可这左等右等,也没个准信儿,那边也是支支吾吾,没个实在动静。唉,兄弟们也是提着脑袋混口饭吃,想寻条活路,难啊……”
他这话,没明着说要“招安”,但“换个活法”、“寻条活路”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是顺势把这个困扰东山寨的难题抛了出来,想看看程万山,或者说,通过程万山、王喜兰——这位未来的“官太太”的线,能不能探到奉天巡防营关于招安的口风,甚至推动一下这停滞不前的事情。
程万山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原来根子在这儿呢!这帮土匪,果然是惦记上招安这条出路了!怪不得对任家油坊老王家和任大白话这么“上心”,三番两次试探!
他心里有了底,立刻打起了太极,陪着笑,语气诚恳地说:“师爷和雷爷有此雄心,那是弟兄们的福气!走正道,谋官身,这是天大的好事!兄弟我打心眼里佩服!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官面上的事情,您也知道,弯弯绕太多,一层卡一层,急不得。任爷也好,我兄弟也好,那……嘿嘿,就是个热心肠的传话人,真正能做主的,那还得是奉天城里的大人物。这事儿啊,关乎兄弟们的前程,更得谨慎,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他既表达了支持和理解,又巧妙地把任大白话定位成“传话的”,把决定权推给了“奉天城里的大人物”,无形中又抬了抬王喜兰那桩“亲事”及其背后关系网的分量,自己则稳稳地站在岸边,绝不湿鞋。
算盘张自然是人精,知道招安这种大事不可能一顿酒、几句话就定下来。今天能意外地确认王喜兰在此,并且似乎更清晰地搭上了“奉天巡防营”这条线,已经算是超额完成目标了。
他再次拱手,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九爷说的是!金玉良言!那就多劳九爷费心,日后若有机会,在王队长面前,或者……在九爷兄弟那边,多替兄弟们美言几句,说说咱们东山寨的诚意!咱们雷爷和山上众兄弟,必定不忘九爷您!”
目的达到,话也点到为止。接下来,算盘张和拍地缸也不再提这茬,转而山南海北地侃起了大山,吹嘘着江湖经历,屋里的气氛看似融洽热烈起来。又喝了几巡酒,吃光了桌上的菜,算盘张和拍地缸才心满意足——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地起身告辞。
程万山和算盘张走在前边,说着刘家沟镇上的挫败“一股风”“黄头鬼”,还意犹未尽。
“师爷路上注意安全,上次一股风的刀疤脸给逃了,不知道他躲在哪里。”程万山貌似推心置腹的关怀匪众的返程安危。
“放心,‘一股风’残部不足为惧,上次他们搬‘黄头鬼’做援兵,不也被咱打得落花流水。”师爷喝了酒,多少有点飘,但心里的惊醒还在。
走在后边的拍地缸猩红着醉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尚和平的肩膀,旧话重提:“和尚兄弟,你也再好好琢磨琢磨。大当家的说‘山上的第四把交椅,永远给你留着’!跟着雷爷,等日后真要是……嘿嘿,那你也算是开山元老,前途不比在这店里赶车强?”
和尚肩上扛着拍地缸的大肉胳膊,“哥哥抬爱了,我肯定好好琢磨琢磨。哥哥你们今天天色不早了,这是还要赶回东山山寨?”
“不不不,我们去任家油坊歇一脚,明早再走。”拍地缸脚步有些踉跄。
“还有别的事?”尚和平看似问得随意,心里却是警铃大作。
“昨儿下午从山寨下来的晚,今天又一大早出门,师爷的事还没来得及办。”拍地缸难得不大嗓门。
这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外,带来的七八个匪众虽然喝酒了,但都不多,此刻牵着备好的马等着。
算盘张率先翻身上马,推了推额头上的貂皮帽子,和程万山拱手告别,看拍地缸还没上马,就催道:“麻溜点儿,趁天亮赶回任家油坊,二当家肯定到了,别让他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