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市陷入最深的静默。指挥中心的主控屏上,数据流仍在滚动,三千七百一十二家企业的注册信息如潮水般沉淀在后台系统中。叶尘靠在椅背,指尖轻点桌面,目光落在刚归档的那条举报记录上——“优先通道”报价单,编号A001。
他没有动它。
规则一旦建立,就不该由人来决定何时启动。该等的,是机制自己走完流程。
六点整,晨光未至,系统日志自动刷新。三人评审组已于五点五十分完成抽签,市政监督平台同步备案成功。叶尘调出受理确认回执,扫了一眼专家名单:两名来自市发改委的技术顾问,一名独立审计师,全部随机分配,无一与申报企业存在关联。
他按下通讯键:“把A001案件状态更新为‘已受理’,对外发布编号和核查进度,隐去报价方名称。”
助理声音传来:“现在发?这可是第一条。”
“正因为是第一条,才必须现在发。”叶尘站起身,“他们要看的不是我们抓了谁,而是规则有没有动。”
消息在七点十五分正式推送至官方平台。短短十分钟内,社交媒体出现多条转发。有企业主评论:“原来真有人敢递这种东西?”也有人质疑:“就发个编号,查不查得出来还不知道。”
叶尘没看评论区。他知道,观望的人还在等一个信号——到底是做样子,还是动真格。
南区工地外,首批实地考察团的车队缓缓停下。苏婉儿站在接待处,风衣领口被晨风吹起一角。她看了眼手表,距离第一组进场还有五分钟。
“特工队到位了吗?”她低声问身旁工作人员。
“三组均已混入引导队伍,实时传输开启。”
一辆黑色商务车门打开,下来几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为首的戴金丝眼镜,手里拎着文件夹,边走边问随行人员:“听说这次初审淘汰率超过六成?”
“是的,张总,一共落选了八百多家。”
那人笑了笑:“那咱们得好好问问,到底卡在哪了。”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大屏切换为多路监控画面。叶尘盯着其中一组镜头,看到那位金丝眼镜男子走进青年公寓样板间,手指敲了敲墙面。
“这材料环保标准是多少级?”他问。
接待员回答:“b1级防火,甲醛释放量低于国标百分之四十。”
“哦。”他点头,又问,“如果我有个项目,能带来两千个就业岗位,能不能走快速审批?”
空气顿了一下。
随行伪装成技术讲解员的特工立刻接话:“所有项目平等申报,唯一捷径是方案质量。”
对方嘴角微扬,没再追问,但转头对同伴低语了一句:“记一下,这家重点关注。”
系统瞬间标记该团队为“高风险对象”,行为模式纳入动态追踪模型。
上午十一点,前二十名入选企业评分明细对外公布。每家企业在技术可行性、资金实力、社会效益、可持续运营四个维度的得分清晰列出,最低分与最高分差距达三十七分。一家名为“绿源智建”的公司因社会贡献项加分突出,位列第三,引发热议。
“搞社区养老也能拿高分?”某地产公司负责人在群里抱怨,“这不是变相鼓励做公益?”
另一人回复:“你没看清权重?技术占四成,他们方案里用了新型装配式建筑,评审组打了满分。”
争议声中,傍晚七点,市政新闻发布厅灯光亮起。叶尘出现在直播画面中,身后大屏展示评审系统的操作界面。
“评审专家由系统从三百二十七名备案专家中随机抽取,抽取过程全程录像。”他点击鼠标,一段视频播放:电脑屏幕跳动数字,最终定格在三位专家姓名上。“申报企业信息在初评阶段完全匿名,代号制运行。”
台下记者举手:“如果有企业私下接触专家呢?”
“已有机制应对。”叶尘调出举报通道记录,“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三分,我们收到一条线索,称某申报方试图通过中间人向评审专家赠送礼品卡。目前该案件已立案核查,涉事企业进入临时冻结流程。”
现场安静了几秒。
“所以,你们真的会查?”
“只要违规发生,就会留下痕迹。”叶尘说,“我们不保证每个决定都完美,但保证每一步都可查。”
发布会结束时,已是晚上八点半。苏婉儿回到指挥中心,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南区三批人都走了,问题越来越尖锐。”她说,“有人直接问,有没有内部推荐名额。”
“你怎么答的?”
“我说,你可以试试走举报通道,看看有没有人敢收。”
叶尘轻笑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大屏上。举报信箱新增两条线索,一条关于虚假社保记录,另一条指向某企业伪造专利证书。系统已自动分类,等待明日评审组抽签处理。
“A001那边呢?”她问。
“还在走流程。”他调出案件面板,“专家今日已完成初步材料比对,明天上午召开第一次合议会。”
“你不插手?”
“插手一次,规则就破一次。”他靠回椅背,“让他们自己走到底。”
苏婉儿沉默片刻,忽然说:“苏铭刚才来电,问你有没有考虑设立‘诚信激励机制’?对连续三年无违规记录的企业给予政策倾斜。”
叶尘思索几秒:“可以。但前提是,所有激励必须公开可溯,不能变成新的特权入口。”
“我会回他。”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明天还有三批人要来。”
“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规矩。”
门关上后,指挥中心只剩他一人。窗外,隆盛城灯火连绵。大屏左侧显示监督委员会值班表,右侧是实时数据流。申请总数突破四千,举报线索累计十九条,其中五条进入核查程序。
叶尘打开个人终端,调出南江商会代表的通信记录。那个使用境外加密协议的号码,昨夜曾连接服务器长达四十七分钟,上传过一份名为“策略调整”的文档。他没追查内容,只是将该号码加入长期监测列表。
零点十二分,系统提示音响起。
【A001案件——首次合议会结论生成】
他点开文件。三位专家一致认定:报价单所附“优先通道”服务涉嫌变相贿赂,建议列入诚信黑名单,并通报行业联盟。附加意见写道:“此案虽未造成实际后果,但试探意图明显,应作为典型案例公示。”
叶尘批复:“同意。列为A级范例,供后续培训使用。”
他退回主界面,注视着不断跳动的数据曲线。突然,一条新警报弹出。
【异常行为识别:某申报企业提交材料后两小时内,其法人代表名下三家关联公司集中变更注册资本,增幅合计一千二百万元】
系统标记为“高度可疑”,建议提升监管等级。
叶尘手指停在键盘上方。这不是贿赂,而是准备贿赂前的资金布局。
他没有立即下令调查。
而是将这条记录拖入待办清单,打上标签:“观察七十二小时”。
有些鱼,不能一上来就惊动。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杯,喝了一口。 bitterness 在舌尖蔓延开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轮岗的安保人员换班经过。灯光微微晃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大屏上那条持续上升的企业申报曲线。
明天会有更多人来试探底线。
而他会让他们明白,这里没有暗门,只有规则。
某个申报窗口的Ip地址突然切换至境外代理服务器,上传了一份加急材料,标题栏写着“紧急补充说明”。系统触发二级预警,自动锁定账号并生成追踪码。
叶尘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缓缓放下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