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之夜的惨烈厮杀之后,七日过去了。
镇子外围的城墙破损处,民夫和守军正在加紧修复,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号子声不绝于耳,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悲怆与压抑。
街道上,行人稀少,即便偶有来往,也多是步履匆匆,面色凝重,昔日市井的些许喧闹早已荡然无存。
许多人家门前挂起了白幡,低低的啜泣声时而从院落中传出,诉说着失去亲人的痛楚。
落星坡方向,那股冲天的魔气尘柱已然消散,但整个黑风岭区域依旧被官府的符箓和法阵暂时封锁,禁止常人靠近。
据偶尔从里面出来的修士所言,那片区域的地形发生了剧变,山体塌陷,魔气虽散,但地脉中依旧残留着不祥的污秽能量,需要长时间净化。
听竹小苑,相较于往日的宁静,此刻更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沉寂。
林不烦盘膝坐在院中老槐树下,脸色依旧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
他体内干涸的经脉中,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新生灵力正在缓缓流淌,如同春雨后破土而出的嫩芽,孕育着生机。
他的手中,捧着那面布满裂纹、灵光黯淡的星枢盘,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心中满是痛惜与后怕。
这件数次救他于危难的古宝,此次几乎彻底毁坏,盘体核心的几处细微符文结构已然模糊,想要修复,绝非易事。
厢房内,鲁师傅躺在榻上,依旧昏迷不醒,但气息比起几天前已经平稳了许多。
悟尘正坐在榻边,以自身温和的道力为其梳理紊乱的内息,眉头紧锁。
鲁师傅的伤势极重,几乎耗尽了本源,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但修为大损,何时能醒转,还是未知之数。
孙大牛则像个不知疲倦的铁人,里里外外地忙碌着,熬药、打扫、警戒。
他身上的外伤在悟尘的丹药和治疗下好得最快,但眉宇间也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沉郁。
那场战斗的惨烈,让他深刻意识到了自身力量的不足。
“林兄弟,药熬好了。”
孙大牛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走过来,声音沙哑。
林不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牛哥,辛苦你了。”
“嗨,这有啥。”
孙大牛摆摆手,看着林不烦手中的星枢盘,瓮声道。
“这宝贝盘子……还能修好吗?”
“难。”
林不烦叹了口气。
“盘体核心受损,需要特殊的星辰精金和极高明的炼器手法才能修复。而且,即便修复,其灵性也恐难恢复如初了。”
这星枢盘不仅是他重要的依仗,更承载着他探寻身世和星空之谜的希望,如今受损,前路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总会找到办法的。”
孙大牛拍了拍林不烦的肩膀,语气坚定。
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司徒弘和岳锋一同走了进来。
两人皆是面带倦容,司徒弘的官袍下摆甚至沾了些许泥泞,显然连日来的善后工作极为繁重。
“林先生,伤势可好些了?”
司徒弘拱手道,语气比起以往多了几分真诚的敬意。
经此一役,林不烦团队在青岩镇的威望已然不同往日。
“有劳司徒大人挂心,已无大碍。”
林不烦起身还礼。
“镇内情况如何?”
司徒弘叹了口气,面色沉重。
“伤亡统计已经出来了,守军殉职一百三十七人,民众遇难两百余人,伤者更多。房屋损毁过半,尤其是靠近镇墙的区域。”
“所幸魔患已除,后续重建虽艰难,但总算有了盼头。”
他顿了顿,看向林不烦。
“此次青岩镇能得以保全,多亏了林先生和诸位义士力挽狂澜,司徒弘代全镇百姓,谢过诸位!”
说着,司徒弘和岳锋同时躬身,郑重一礼。
林不烦连忙侧身避开。
“司徒大人、岳统领言重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等亦是自救。只是可惜,未能留下幽冥长老,终究是心腹大患。”
岳锋沉声道:
“幽冥长老生死未知,但即便活着,经此重创,短期内也应无力再兴风作浪。我已加派斥候,严密监视黑风岭一带动向。另外……”
他看向林不烦,目光复杂。
“郡守府派来的使者,明日便将抵达。”
林不烦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郡守府的使者,代表着官方的正式态度,也将决定他们接下来的处境。
司徒弘接过话头,低声道:
“使者乃郡守府长史,王焕之大人。此人……心思缜密,最重规矩。”
“届时问询,恐怕会事无巨细。关于那夜具体细节,尤其是……鲁师傅的身份,以及那件异宝……”
他指了指林不烦手中的星枢盘,意思不言而喻。
林不烦立刻明白了司徒弘的暗示。
鲁师傅身份敏感,曾是幽冥宗叛徒,必然引起官方忌惮。
而星枢盘这等能引动古阵、对抗金丹的异宝,更是怀璧其罪。
司徒弘这是在提醒他们,要准备好说辞,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多谢司徒大人提点。”
林不烦点头。
“我等自有分寸。鲁师傅乃我家中长辈,隐居于此,此次为保青岩镇不得已出手,伤势极重。”
“至于那件法器,乃是家传古物,已在那夜激战中损毁,不堪大用了。”
他早已想好托词,将鲁师傅定位为“家中长辈”,将星枢盘说成“已毁”,是最能减少觊觎和探究的方式。
司徒弘深深看了林不烦一眼,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王长史那边,本官也会尽力周旋。诸位之功,郡守府必有封赏,但……有些事,过犹不及。”
又交谈了几句镇内布防和伤员安置事宜后,司徒弘和岳锋便告辞离去。
送走二人,院内再次陷入沉默。孙大牛挠了挠头。
“林兄弟,听这意思,郡守府的人来了,咱们还得小心应付?”
“嗯。”
林不烦目光看向远方。
“青岩镇的危机暂解,但我们的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幽冥宗绝不会善罢甘休,官方的心思也难以揣测。此地,已非久留之所。”
悟尘从厢房走出,脸上带着忧色。
“鲁师傅伤势稳定,但短期内恐难行动。我等若离开,鲁师傅他……”
林不烦沉吟片刻。
“鲁师傅于我们有恩,绝不能弃之不顾。但他伤势过重,不宜长途跋涉。”
“或许……我们可以暂时将他托付给司徒大人照料,待我们找到安稳之处,再回来接他。”
这是目前看来比较稳妥的办法,司徒弘承了他们的人情,应会妥善照顾。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孙大牛问道,“回俺老家打铁去?”
他说完自己都摇了摇头,显然也知道不可能了。
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早已无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林不烦走到院中石桌旁,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缓缓划动。
“青岩镇太小,资源有限,不足以让我们快速提升实力。我们需要更广阔的天地,更系统的传承,更多的机缘。”
“澜州郡城,是附近最大的修士聚集地,那里有更高级的功法、丹药、材料,也有关于星陨古阵、幽冥宗,乃至整个修行界更详尽的信息。”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
“我们必须去郡城。一方面,寻找修复星枢盘和提升我们自身实力的方法;另一方面,查明幽冥宗和影阁的真正目的,以及那星陨古阵和魔渊背后隐藏的真相。被动防守,只会重蹈覆辙。”
悟尘颔首。
“居士所言极是。唯有自身强大,方能应对未来的风波。郡城龙蛇混杂,虽有机会,也必是险地。”
“怕啥!俺老牛正好去见识见识大场面!”
孙大牛摩拳擦掌,眼中燃起斗志。
决定了去向,接下来便是具体的准备。
修复星枢盘需要星辰精金等高阶材料,提升修为需要功法丹药,打探消息也需要灵石人脉,这一切都指向了资源。
他们需要清理此次的战利品,将那些用不上的幽冥宗法器、材料等,换成实实在在的灵石和有用的物资。
就在三人商议之际,赵铁鹰再次来到小苑,这次他带来一个密封的小木盒。
“林先生,这是今早清理镇外战场时,在一个隐蔽石缝中发现的。”
赵铁鹰将木盒递给林不烦。
“上面有淡淡的幽冥宗功法气息,但似乎被某种力量封印了,我们打不开,觉得可能和您有关。”
林不烦心中一动,接过木盒。
木盒入手冰凉,上面刻着简单的禁制符文,确实有幽冥宗功法的痕迹,但更深处,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紫黑色能量波动——是夜琉璃!
他不动声色地谢过赵铁鹰,待其离开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神识探入木盒,尝试破解禁制。
禁制并不强,似乎只是为了隔绝寻常探查。
很快,木盒“咔哒”一声轻响,弹了开来。
盒内没有机关,只有两样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却隐隐有紫色流光闪烁的奇异金属碎片,以及一枚用特殊丝线系着的紫色玉简。
林不烦拿起玉简,神识沉入。
玉简内没有影像,只有夜琉璃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清冷与疲惫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林不烦,见字如面。”
“侥幸未死,然身有要事,不得不先行离去。幽冥老鬼未死,已遁回宗门,此番受创,其与影阁勾结之事恐将加速。”
“魔渊之秘,关乎甚大,非你一己之力可抗。此金属碎片,乃‘幽冥玄铁’精华,于修复星辰类法器或有大用,算还你部分人情。”
“郡城水浑,然亦有真龙。若欲寻真相,可往‘天机阁’一试。前路凶险,各自珍重。若……若有缘,或可再见。”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林不烦握着玉简,久久不语。夜琉璃果然还活着,而且似乎掌握了更多关于幽冥宗和影阁动向的信息。
她留下这幽冥玄铁,是示好,也是提醒。
那句“若有缘,或可再见”,更是让他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夜姑娘留下的?”悟尘轻声问道。
林不烦将玉简递给悟尘和孙大牛感知了内容,然后将那块触手冰凉、却隐含奇异能量的幽冥玄铁碎片拿起。
这碎片确实蕴含着一种与星辰之力隐隐共鸣的奇特质地,或许真对修复星枢盘有帮助。
“她这是……在帮我们?”
孙大牛有些疑惑。
“是合作,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林不烦将碎片收起,目光深邃。
“她与幽冥宗已是不死不休,我们需要力量,她需要盟友。这天机阁,看来是必须去一趟了。”
有了夜琉璃的信息和这块关键材料,前往郡城的目标更加明确。
然而,郡城之行是机遇,也注定是更大的漩涡。
官方使者的即将到来,更是为他们的离去增添了几分变数。
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青岩镇的故事即将告一段落,而一场新的、更加波澜壮阔的冒险,正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