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冲动涌上心头，混合着长久以来的不安、依赖，以及此刻面对深不可测的瑟尔特时产生的、近乎绝望的迷茫。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问出了一个他从未敢问出口的问题：
“Sire......如......如果有一天，”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银链......断了呢？”
这句话问出的瞬间，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了。
炉火的噼啪声消失了，窗外隐约的风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以瑟尔特为中心，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瑟尔特脸上那丝极淡的弧度瞬间消失无踪。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骤然出鞘的、淬炼了千年寒冰的利剑，猛地锁定了艾尔。
那目光不再平静，不再深邃，而是充满了某种尖锐的、几乎能刺穿灵魂的冰冷。
艾尔被这目光钉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
他从未见过瑟尔特露出如此......赤裸而尖锐的情绪，即使是愤怒，也通常是内敛的、带着掌控者游刃有余的冷酷。
但此刻，那目光中透露出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寒意。
瑟尔特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艾尔，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凝聚、盘旋。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平时的低沉平稳，而是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就换一条。”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向艾尔倾轧而来，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永远，”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告，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只有绝对的、冰冷的笃定，“会有下一条。”
这句话像一道最终的判决，重重砸在艾尔的心上。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没有对“如果”的丝毫考虑，只有最直接、最残酷的答案——控制，是永恒的。
银链可以更换，但束缚的本质，永不改变。
艾尔彻底僵住了，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和......一丝了然的悲凉。
他好像问出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触碰到了那片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区。
瑟尔特不再看他。
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移开，投向了窗外无尽的黑暗，侧脸线条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疏离。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气息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浓郁，仿佛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拒绝任何靠近的冰墙。
“退下。”
两个字，冰冷，简洁，不带丝毫转圜余地。
艾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认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机械地躬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然后，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了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室内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
艾尔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膝盖，只觉得浑身冰冷，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难道在瑟尔特心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被替代的？
包括......他这条被银链束缚的“狗”？
银链会断，但永远会有下一条。他存在的价值，始终系于那条冰冷的锁链之上。
而书房内，瑟尔特依旧维持着那个望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艾尔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在那句“银链断了”传入耳膜的刹那，一种久违的、几乎已被他遗忘的情绪，如同毒蛇般猛地噬咬了他的心脏——
恐惧。
不是对艾尔力量的恐惧，而是对“失去控制”的恐惧。
艾尔的成长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那凝聚了扭曲执念的一剑，不仅划破了他的手臂，更像是一道微光，隐约照见了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的未来。
他恐惧这条被他亲手打磨的利刃，终有一天会过于锋利，斩断束缚，脱离他的掌控。
他恐惧艾尔会挣脱银链，如同挣脱他赋予的一切，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留下他独自面对这早已厌倦的、千篇一律的永恒。
他不相信忠诚，不相信感情，更不相信所谓的“永恒”。
八百年的生命，他见证过太多背叛与消亡。
唯一可靠的，只有绝对的控制。
银链是控制的象征，是确保艾尔永远属于他的、最直接的保障。
如果银链会断......那便换一条。
用更坚固的材质，用更强大的咒文，用......任何必要的手段。
他必须确保，艾尔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
永远。
瑟尔特缓缓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手边一张无辜的羊皮纸。
那冰冷的表象之下，是翻涌的、不愿承认的恐慌，以及对失控未来最深的忌惮。
他不能失去这唯一的、扭曲的、照亮他永恒黑夜的......
“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