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维多克长老离开,书房重新恢复寂静,艾尔仍然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沉浸在那种莫名的失落与困惑里。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透过彩窗,将房间染成血红色。
瑟尔特没有立刻叫他,而是继续处理了几份文件。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过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过来。
艾尔依言膝行上前,垂着头。地毯的绒毛摩擦着他的膝盖,带来细微的痒意。
在想什么?瑟尔特问,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那琥珀色的瞳孔审视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领主的手指冰冷,与艾尔发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艾尔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描述内心那种怪异的感觉。
他能说什么?说他贪恋那些短暂的温柔?说他厌恶在人前被当作一件物品?说他渴望一种更加……更加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
……没有。他最终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声音干涩。
瑟尔特凝视他片刻,拇指无意地蹭过他的下唇——那里有一处他白天自己咬出的细小伤口。
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却让艾尔浑身一颤。
领主的指腹带着薄茧,摩擦过敏感的唇瓣,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
一个荒谬的、惊人的、令人羞耻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的思绪!
那些独处时突如其来的温柔触碰。
那些只有两人时他才被允许的、依赖的小动作。
那些在有第三者出现时瞬间消失的温情,和迅速拉开的主仆距离。
这种隐秘的、仅在无人窥视处流淌的亲密,与必须在外人面前维持的、冰冷严格的等级……
这…这种感觉…
艾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蓝眼睛因震惊而睁大,瞳孔微微颤抖。
他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滚烫的血液猛地冲上他的脸颊和耳尖,烧得他无地自容。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指尖冰凉,唯有脸颊烫得吓人。
他明白了。
这种奇怪的关系模式,这种公私分明的、隐秘的亲近…像极了…像极了他在人类时期偶然听说的,那些贵族之间见不得光的…
偷情。
这个词语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脑海,带来无比灼烫的羞耻和恐惧。
他怎么敢?怎么敢用这样污秽的词语来形容他与领主的关系?这是大不敬,是亵渎,是对三百年来所有驯化与忠诚的背叛!
他…他和他的Sire、他的creator、他的塑造者与支配者…他们之间,怎么会…怎么能用上这样的词语?!
可是那种只能存在于阴影里、无法宣之于口的亲近,那种在人前必须刻意保持的、倍加冷漠的距离感…除了这个词,还有什么能如此精准地形容?!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发抖,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去。
瑟尔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异常的羞耻反应。
艾尔?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疑问。领主的手指仍然托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艾尔惊惶地摇头,几乎把脸埋进地毯里。
没什么!他有些语无伦次。
瑟尔特的目光在他剧烈颤抖的肩背上停留了片刻。
那双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幽光。
他或许没有猜到艾尔脑海中那个具体的词汇,但他显然读懂了那份无措从何而来——源于对他们之间这种独特的联结方式的突然认知。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斥责。
他只是再次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抬起艾尔滚烫的脸。
青年蓝宝石般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剧烈情绪激荡产生的水光,充满了混乱、恐惧和一种懵懂的、被自身想法惊吓到的纯真。
那眼神让瑟尔特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在雨天里挣扎的人类少年,也是如此脆弱而又倔强。
瑟尔特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低沉而沙哑,带着某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俯下身,在那光洁的、因紧张而渗出汗水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而短暂的吻。
蠢东西。他低语,语气难以分辨是嘲弄还是宠溺。
他的嘴唇比手指还要冰凉,落在艾尔发烫的皮肤上,像是雪落在燃烧的炭火上,激起一阵更剧烈的战栗。
这个吻如同一个封印,彻底坐实了艾尔心中那个可怕又羞耻的猜想。
他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词汇在疯狂回荡,伴随着擂鼓般的心跳,震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额头上那个冰冷的触感如同烙印般灼热,比任何惩罚都更深刻地刻在他的感知中。
他依旧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份是忠诚的武器与臣服的忠犬。
但他的领主刚刚亲吻了他的额头,以一种不容错辩的、属于私人领域的亲密方式。
光明与阴影,权威与私密,冰冷的命令与温存的触碰…所有这些矛盾的元素,扭曲而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无法为外人所知的隐秘纽带。
艾尔终于明白了那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而这份认知,带来的是一份几乎将他吞噬的、甜蜜而痛苦的羞耻,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无法逃离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