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这李采臣和白七姑,白日里假扮香客,去那镇海寺踩点。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庙里,不仅和尚是假的,连那佛,都是个怨气冲天的“凶物”!
二人被那假和尚客客气气地“请”出了镇海寺,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直到回了耳朵眼胡同的小院,关上院门,李采臣才一屁股坐在石桌旁,端起凉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这才长出了一口浊气。
“媳妇,”他看着同样面色凝重的白七姑,沉声说道,“这庙,比我想的,还要邪性百倍!”
“嗯。”白七姑点了点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冰冷的寒意,“那些,不是和尚。是屠夫。”
“我虽未用望气术,但也能闻到,他们身上,都沾着一股子洗不掉的血腥气。而且,是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陈年血腥。”
李采臣听得是心里发毛。“那……那尊佛像呢?你看着,又是个什么说法?”
白七姑缓缓摇了摇头:“那怨气,太重了。重到,已经将那方圆数丈之地,都化作了一处小小的‘鬼蜮’。寻常生人靠近,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神魂受损,痴痴傻傻。”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愤怒:“能聚起如此怨毒的怨气,那石佛之内,所藏的,绝不仅仅是一具尸身那么简单。怕是……怕是已成了堆积冤魂的‘乱葬岗’!”
“乱葬岗……”李采臣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那双本有些吊儿郎当的眼睛里,此刻,竟是燃烧起了两团骇人的火焰!
他寻思着:“他娘的!这帮畜生!拿佛门清净地,当成了杀人藏尸的屠宰场!这要是让那帮丢了闺女的老百姓知道了,还不得当场就哭死过去?!”
“不行!”他一拍桌子,“我今晚,再去一趟!非得把那破庙给掀了,看看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不可。”白七姑按住了他,“采臣,你冷静点。你忘了白天那阵仗了?那庙里,守卫森严,高手如云。你一个人闯进去,就算你刀枪不入,可一旦被缠住,他们人多势众,你如何脱身?”
李采臣被她这一盆冷水,给浇得是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媳妇说的,都是实情。
“那……那你说,怎么办?”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难道……就这么干看着?”
白七姑看着他那副憋屈的样儿,笑了笑,走到他跟前,给他倒了杯茶。
“想弄清楚怎么回事,还不简单?”她缓缓开口,“抓个舌头回来,审审不就行了。”
李采臣的眼睛,猛地一亮!
“我明白了!”
入夜,子时。
天津卫的大街小巷,早已是黑灯瞎火,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耳朵眼胡同的小院里,白七姑站在月下,神情肃穆。她伸出纤纤玉指,并指如剑,先是在自家的院门与墙头上,凌空虚点了几下,布下了一层外人无法窥探的结界。
随即,她才拉过李采臣,指尖在他的眉心,轻轻一点。
口中,用一种极其古老、也极其悦耳的音调,轻声念道:
“藏身藏身藏吾身,藏在天上紫红云……”
随着她咒诀声落,她对着二人身前的空处,广袖轻挥。
一层肉眼难辨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晕,瞬间将二人笼罩其中。
李采臣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他好奇地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竟发现连自己的手,看着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行了。”
“走吧。”
二人推开院门,大大方方地,就走进了那漆黑的胡同里。
迎面,一个提着灯笼、敲着梆子的更夫,正睡眼惺忪地走过来。李采臣玩心大起,非但没躲,反而迎着那更夫就走了过去,甚至还伸出手,在那更夫眼前,晃了晃。
那更夫毫无所觉,只是觉得眼前好像有道风刮过,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起雾了……”
李采臣还不罢休,竟又绕到那更夫身后,伸出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谁?!”
那更夫吓得是浑身一激灵,猛地一回头,身后,却依旧是空荡荡的、漆黑的胡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妈呀!有鬼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那更夫连手里的灯笼和梆子都不要了,屁滚尿流地,就朝着胡同的另一头,狂奔而去!
李采臣看着那更夫远去的背影,是乐得前仰后合。
他寻思着:“嘿!还是媳妇的道行高!介隐身术,是真他娘的好使啊!”
二人就这么着,如同两缕青烟,一路溜达到了镇海寺那高大的院墙之外。
李采臣正准备研究一下那扇不起眼的“西侧门”,看看怎么进去。
“吱呀”一声,极其轻微地,那扇紧闭的西侧门,竟从里面,开了一道缝!
李采臣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却被白七姑一把拉住。
他寻思着:“我操?介么巧?小爷我这还没动手呢,倒有人自个儿送上门了?”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短打,头上戴着顶毡帽,打扮得跟个寻常脚夫似的汉子,从门里,贼头贼脑地,探出了脑袋。他警惕地,朝着左右两边,张望了许久,甚至朝着李采臣二人站立的方向,都瞅了好几眼,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这才一闪身,从门里溜了出来,又反手,将那门,轻轻地带上了。
随即,他便压低了帽檐,贴着墙根,一路,朝着法兰西路,紫竹林租界的方向,快步走去!
“好家伙,”李采臣心里冷笑一声,“耗子,出洞了。 走,媳妇,跟上去瞧瞧!”
二人不紧不慢,就那么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如同两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那汉子,显然也是个中老手。一路上,走走停停,有好几次,还猛地一回头,朝着身后张望。可他哪里知道,此刻,正有两位“活祖宗”就跟在他屁股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演独角戏呢。
穿过几条漆黑的巷子,眼瞅着,那灯火通明、站着洋人巡捕的租界入口,已经遥遥在望。
那汉子,似乎是觉得快到“安全区”了,脚下的步子,也放松了几分。
可也就在他刚刚拐进一个狭窄的胡同的瞬间,胡同两旁的房顶之上,几道黑影,竟是无声无息地,探出了头!
只听“呼啦啦”一阵异响!那几道黑影,如同捕食的猎鹰,猛地从房顶之上一跃而下!
紧接着,便是一声短促的闷哼。
前后,不过眨眼的工夫!
等到李采臣和白七姑溜达到胡同口,探头一瞧的时候,那汉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地上,还残留着一顶孤零零的毡帽。而那几个黑影,则扛着一个不断挣扎蠕动的麻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另一头那片迷宫般的民房之中!
李采臣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寻思着:“我操!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爷我的‘舌头’,让人给截胡了?!”
“追!”白七姑的声音,言简意赅。
二人身形一晃,脚下如同生了风,也跟着,窜上了房顶!
那几个黑影,蹿房越脊是辗转腾挪,如履平地,生怕被人追上。可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追兵”,根本就不着急。
李采臣和白七姑,就那么不紧不慢地,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悠哉悠哉地,缀在他们身后百十来步远的地方。在那“障眼法”的掩护下,他们如同两只巡夜的夜枭,冷眼看着底下那几个扛着麻袋、慌不择路的“耗子”。
李采臣心里这个乐啊:“嘿!介才叫‘神仙’手段!看着他们跑,看着他们急,小爷我连根毛都不用动!就当是……看了一场不要钱的夜戏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那几个黑影,扛着麻袋,一头,就钻进了城郊的一座早已荒废多年的“关帝庙”里。
李采臣和白七姑,则如同两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关帝庙那破了个大洞的房顶之上,从那黑漆漆的洞口,朝着底下,望了过去。
只见那破败不堪的大殿里,点着几支火把。十几个汉子,正围在那只还在不断蠕动的麻袋旁,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同仇敌忾的愤怒!
而他们的打扮,更是让李采臣的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寻思着:“我操!介……介他娘的是嘛打扮?一个个脑袋上缠着红布条,跟那庙会上唱大戏的似的;腰里还系着黄带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草台班子半夜出来练功呢!这……这他娘的,怎么瞅着……跟那前朝时候闹事儿的‘拳匪’,一个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