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攥着那截断药杵站在药庐门口时，掌天瓶的绿液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点点碧痕。药庐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飘出股熟悉的苦香——是墨大夫常熬的“凝神汤”，只是今天的气味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腥甜。
“进来。”墨居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比往常沉了三分，像是刚吞过什么烫嘴的东西。
韩立推门进去，只见墨居仁背对着他坐在药案后，手里的银簪正往个黑陶碗里挑着什么，针尖挑着的肉糜泛着暗红，落在碗里“啵”地溅开点血花。那是噬金虫的虫卵，韩立在虚天殿残图上见过，说这虫子“以灵根为食，可助夺舍”。
“师父这是在养虫？”韩立把药杵往门后一靠，指尖悄悄摸向腰间的飞刀——那是他用玄铁新铸的，刃口淬了墨大夫给的“化尸散”，上次试了试，能把块青石腐蚀出个洞。
墨居仁没回头，银簪往碗里一搅，虫卵在血水里翻了个身：“你可知‘炉鼎’分几等？”
韩立脚边的噬金虫突然躁动起来，顺着裤腿往上爬，小爪子挠得他腿肚子发麻。他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虫爬过的地方：“弟子只听说过‘上中下’三品，说上品炉鼎需‘三魂七魄皆纯’。”
“蠢材。”墨居仁终于转过身，嘴角还沾着点血沫，他用袖口一抹，反倒蹭得更显眼，“那是骗人的。真正的好炉鼎，得像你这样——”他突然把黑陶碗往案上一墩，碗沿的血珠溅到韩立手背上，“——灵根驳杂却藏着股韧劲儿，就像野地里的芨芨草，看着不起眼，却能在石缝里扎根。”
韩立猛地后退半步，手背在衣襟上蹭了蹭，血珠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看见墨居仁的瞳孔比往常亮得多，眼白里爬着些红丝，像有血虫在底下钻：“师父今天怎么了？弟子还要去给张铁送药。”
“张铁？”墨居仁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齉声，像是喉咙里卡着东西，“他现在怕是用不上药了。”他往里屋努了努嘴，“你自己去看。”
里屋的门帘掀起来时，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韩立捂住鼻子往里瞅，只见张铁躺在竹床上，浑身皮肤像被水泡过似的发白，七窍里渗出些淡红色的粘液，顺着脸颊往枕头上淌。他的手腕被根黑绳捆着，绳子上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文，正是墨大夫上次画废的“锁灵咒”。
“他这是……”韩立摸出飞刀抵在绳结上，刀尖刚碰到黑绳，就见符文突然亮起，烫得他赶紧缩手——刀刃上的化尸散竟被符文烧得冒了白烟。
“别费力气了。”墨居仁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转着那根银簪，针尖的血珠滴在地上，瞬间凝成个小小的血茧，“这是‘养魂绳’，专锁修士的三魂，你那点微末道行，解不开的。”
韩立突然想起昨天张铁塞给他的纸条，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墨大夫给的药不对劲，半夜总听见他屋里有虫叫”。当时只当是张铁练了新功法精神紧张，现在看来……他往张铁脖子上瞟了眼，那里有圈淡淡的青痕，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师父把他当成炉鼎了？”韩立握紧飞刀，指尖的掌天瓶绿液突然变得滚烫，顺着血管往心口钻，“您说过，炉鼎之术是禁术。”
“禁术？”墨居仁突然逼近两步，银簪往韩立喉结上一抵，针尖的寒气激得他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等你像我这样被‘血箭阴魂咒’啃了十年，就知道什么禁术不禁术了！”他的声音突然发颤，银簪抖得厉害，“我每过一个月，就得剜块心头肉喂那咒灵，再这么下去，不等夺舍成功，就先成了个空壳子！”
韩立盯着他敞开的衣襟，那里果然有道新的伤口，用块黑布胡乱缠着，血已经浸透了布料，像朵烂在身上的花。他突然往旁边一矮身，飞刀顺着银簪的缝隙往上挑，正划在墨居仁的手腕上——那里有块刚结痂的疤，是上次熬药时被药杵砸的。
“啊！”墨居仁疼得后退半步，银簪“当啷”掉在地上。他捂住手腕瞪着韩立，眼里的红丝更密了，“你敢暗算我？”
“弟子不敢。”韩立捡起银簪往案上一扔，簪尖的血茧滚到黑陶碗边，立刻被里面的虫卵吸了进去，“只是想问问师父，张铁哪里得罪您了？他昨天还帮您劈了两担柴。”
墨居仁突然不说话了，转身往药案后坐，手指在案上的罗盘上划来划去。那罗盘是用块黑铁做的，盘面刻着二十八星宿，每个星宿的位置都嵌着颗米粒大的珠子——韩立认出那是修士的灵核，看光泽至少是炼气后期的修为。
“你以为我想选他？”墨居仁的指甲狠狠掐进罗盘的凹槽里，“要不是你那该死的掌天瓶总护着你，现在躺床上的就是你！”
韩立心里一惊，原来他早就发现掌天瓶了！他摸了摸怀里的瓶子，绿液已经凉了下去，像知道自己露了马脚。
“那瓶子里的绿液，能解‘血箭阴魂咒’吧？”墨居仁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上次你用它浇活了枯死的醒魂花，我就知道不简单。你把瓶子给我，我放了张铁，还教你‘长春功’的完整版，怎么样？”
韩立往竹床那边退了退，后背快贴到张铁的脚了。他能感觉到张铁的腿在微微抽搐，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师父要是想要，弟子自然该给。”他故意放慢语速，手悄悄往张铁的手腕摸去，“只是那瓶子认主，得滴点我的血才能用，您稍等……”
话音刚落，他突然抓起张铁的手，往那根黑绳上按——掌天瓶的绿液顺着张铁的指尖滴在绳结上，就听“滋啦”一声，符文瞬间变黑，绳子像被火烧过似的断成了几截。
“你找死！”墨居仁抓起案上的药杵就往韩立头上砸。那药杵是玄铁做的，比韩立那截沉得多，带着破风的呼啸声，眼看就要把他脑袋开瓢。
韩立早有准备，拽着张铁往旁边一滚，刚好躲开药杵——那东西砸在竹床上，“咔嚓”一声把床腿砸断了，木屑溅得满屋子都是。张铁被疼醒了，迷迷糊糊地哼了声，眼角的粘液还在往下淌。
“带他走！”韩立把张铁往门外推，自己捡起地上的银簪往墨居仁脸上划去。他记得墨大夫最怕别人碰他左脸的疤，那是当年被余子童的飞剑划的。
果然，墨居仁猛地偏头躲闪，银簪擦着他的耳朵过去，挑掉了几缕头发。趁这空档，韩立拽着张铁往外冲，刚跑到院子里，就见院墙上突然跳下几个黑衣人，个个蒙着脸，手里的弯刀闪着蓝光——是血煞门的人！
“墨老头，把‘养魂木’交出来！”为首的黑衣人一刀劈向墨居仁的药庐，门板被劈成两半，露出里面的药架，架子上的瓷瓶碎了一地，药粉混着水汽冒起白烟。
墨居仁追出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木匣子往天上一抛，匣子里飞出些黑色的粉末，落在黑衣人身上，那些人立刻尖叫起来——粉末里裹着噬金虫的虫卵，正往他们的皮肉里钻！
“韩立，你给我记着！”墨居仁一边用银簪挑飞扑过来的黑衣人，一边冲韩立吼，“那瓶子你护不住的！等我拿到养魂木，第一个就夺你的舍！”
韩立没时间跟他废话，拖着张铁往七玄门的后山跑。张铁的腿软得像面条，嘴里不停念叨着“虫子……好多虫子”，看来是被墨居仁喂的药折磨得不轻。
跑到半山腰的竹林里，韩立才把张铁藏在块巨石后面，自己则爬上旁边的竹子，往药庐方向望。只见血煞门的人和墨居仁打得不可开交，墨居仁不知从哪摸出个铜铃，一摇就有黑烟从铃口冒出来，黑烟里隐约有无数小手在抓挠，把黑衣人缠得动弹不得。
“那是‘拘魂铃’！”张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趴在石头后面小声说，“我偷听到墨大夫跟人说，这东西能拘人的生魂炼药……”
韩立心里一沉，难怪张铁会被当成炉鼎，墨居仁是想用他的生魂喂这铃铛！他刚想说话，突然看见墨居仁被个黑衣人踹中了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怀里的黑木匣子掉了出来，滚到了院门外——匣子裂开道缝，里面露出截暗红色的木头，上面布满了眼状的纹路，看着就像无数只眼睛在眨。
“养魂木！”黑衣人都疯了似的往匣子那边冲。墨居仁急了，抓起地上的药杵就往匣子那边扔，想把它砸烂，可药杵刚飞出去，就被道白光打偏了——是余子童！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墙头，手里的拂尘泛着白光，正笑眯眯地看着下面。
“墨兄，这养魂木，你可不能独吞啊。”余子童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当年说好的，你帮我炼‘换魂丹’，我帮你解咒，现在你想反悔？”
墨居仁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放你娘的屁！你给的长春功根本就是残篇，练了只会让咒灵更凶！”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稻草人，上面贴着张黄符，符上用朱砂画着余子童的生辰八字，“我早就防着你了！”
说完，他把稻草人往地上一摔，抬脚就踩。余子童脸色骤变，捂着心口后退几步，嘴角溢出点血：“你敢用‘厌胜术’！”
趁两人内讧的功夫，韩立悄悄从竹子上滑下来，打算带着张铁赶紧跑路。可刚摸到巨石后面，就见张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养魂木的方向，嘴角流着口水，像被什么东西勾了魂。
“别看！”韩立赶紧捂住他的眼睛，可已经晚了——张铁突然挣开他的手，疯了似的往药庐跑，嘴里喊着“我的手……我的手回来了”。他的右手在三年前被仇家砍了，现在却举着只黑气组成的假手，直挺挺地往养魂木冲去。
“不好！”韩立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墨大夫药案上的笔记，说养魂木“喜食残缺之魂，可补肉身缺憾”。张铁这是被木头里的邪祟勾住了！
他想追上去，可刚迈出两步，就被道黑影拦住了——是个没蒙面的血煞门弟子，左脸上有道刀疤，正咧着嘴笑：“小弟弟，把掌天瓶交出来，哥哥就让你过去。”
韩立摸出飞刀，突然往地上扔了块石头。那弟子低头看的瞬间，他猛地往旁边一滚，飞刀顺着对方的裤腿划上去，刚好割破了膝盖的动脉。血喷出来的同时，他听见药庐那边传来声巨响——是墨居仁和余子童打在了一起，余子童的拂尘缠住了墨居仁的脖子，而墨居仁则咬着牙，把银簪插进了余子童的小腹。
“张铁！”韩立冲过竹林时，正好看见张铁的手按在了养魂木上。那木头突然裂开道缝，像张嘴似的咬了下去，张铁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整个人被吸得往木头上贴，黑气组成的假手正一点点被木头吞进去。
韩立抓起块石头就往养魂木砸，可石头刚碰到木头，就被弹了回来，还带着股钻心的寒气，冻得他手指都麻了。他急得摸出掌天瓶，往木头上滴了滴绿液。
奇迹发生了——绿液落在木头上，那些眼状纹路突然像被烫到似的收缩起来，张铁的身体也跟着往外滑。韩立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往后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木头上扯下来。
“跑！”他拖着张铁往更深的竹林里钻，身后传来墨居仁的怒吼和余子童的惨嚎，还有血煞门弟子被噬金虫啃噬的尖叫。
跑到竹林尽头的悬崖边，韩立才停下来喘口气。张铁瘫在地上，右手已经恢复了原状，只是手腕上多了圈黑印，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墨大夫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张铁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混着脸上的粘液往下淌，“我还把他当成亲爹似的……”
韩立没说话，只是摸了摸怀里的掌天瓶。瓶身的绿液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他刚才有多危险。他想起墨居仁眼里的红丝，想起余子童嘴角的血迹，想起养魂木上那些诡异的眼睛——这修仙界，果然比七玄门的刀光剑影可怕得多。
远处的药庐方向燃起了大火，映红了半边天。韩立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只想着安稳修炼了。墨居仁不会善罢甘休，血煞门也盯上了掌天瓶，还有那个躲在暗处的余子童，个个都想把他当成往上爬的垫脚石。
“张铁，你先回七玄门报信，就说墨大夫勾结魔道修士，让门主派人来支援。”韩立把飞刀塞进张铁手里，“这把刀你拿着，遇到危险就往对方眼睛扔。”
张铁点点头，攥着刀的手还在抖，却比刚才坚定了些。看着他消失在竹林里的背影，韩立转身望向悬崖下的云雾——那里隐约有光点闪烁，像是有人在底下修炼。
他摸了摸掌天瓶，绿液顺着指缝滴在悬崖边的野草上，草叶瞬间变得翠绿欲滴。或许，是时候去乱星海看看了，墨大夫不是说那里有能让噬金虫长大的东西吗？与其在这里等着被人当成炉鼎，不如主动去找寻机缘。
风从悬崖下吹上来，带着股咸腥味，像是在召唤他。韩立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那截断药杵——这是墨居仁唯一没被欲望污染的东西，或许能在将来的路上，提醒他别变成那样的人。
他最后看了眼燃烧的药庐，转身跃下了悬崖。风声在耳边呼啸，掌天瓶的绿液在怀里轻轻晃动，像颗跳动的心脏，指引着他走向更危险，也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