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阳关东北三十里外,一片被地震撕裂的荒原上,林知理一行六人(包括重伤昏迷的老张)如风中之烛,望着远方正经历剧变的“星眸之山”。
山体在轰鸣中缓慢却无可阻挡地扭曲、膨胀。笼罩其上的血色雾霭此刻浓郁得如同实质,翻滚沸腾,不断有暗红色的闪电击穿雾气,抽打在大地上,留下焦黑的沟壑。更可怕的是,山体中部开始出现一道道巨大的、如同伤口般裂开的深谷,从中喷涌出污浊的、夹杂着碎石和诡异能量的气柱。整座山仿佛一头垂死的巨兽,在最后一次痉挛中,要将体内的毒血和疯狂尽数倾泻。
大地在持续震颤,龟裂的纹路如同蛛网般从山脚向外蔓延。空气中的压迫感和混乱能量让每个人都呼吸困难,心跳紊乱。连天空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调,那轮血月虽已西斜,但留下的余晖却更加阴森。
“山……要塌了,还是要炸了?”一名老兵声音干涩,握着武器的手在微微发抖。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悍卒,面对这种天地伟力般的恐怖景象,也难以抑制本能的恐惧。
谢无忧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林知理,脸色铁青。他看向赵琰:“还能联系上关城吗?”
赵琰吃力地摆弄着怀中那台已严重受损、滋滋作响的简易通讯仪(基于传音符阵改造),绝望地摇头:“不行,能量场太混乱了,所有波段都被干扰,连烽火信号可能都传不出去。”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我觉得关城那边,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西北方向,朔阳关所在的天际,此刻竟也升腾起数道粗大的黑色烟柱,隐约还有火光闪烁,夹杂着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北虏开始进攻了?”谢无忧瞳孔一缩,“在我们进山的这几天?”
“很可能。”林知理强撑着站稳,擦去嘴角因精神力透支残留的血迹,声音沙哑却带着冰冷的分析,“‘星眸之山’剧变,对北虏激进派来说,既是危机,也是他们等待的‘信号’或‘掩护’。他们一定会趁机猛攻朔阳关,试图在封印彻底崩溃前,打开西北的‘门隙’,或者至少牵制住关城的主力,让我们……或者说,让可能干扰他们计划的力量,无法回援。”
她的话让众人心头再沉。他们深入险境,不仅未能阻止灾难,反而可能间接导致了关城面临两面夹击的绝境?
“我们必须立刻回关城!”搀扶着老张的另一名老兵急道。
“回得去吗?”赵琰苦涩地指着前方和四周,“山崩地裂,能量乱流肆虐,北虏游骑肯定也加强了封锁。我们这几个人,伤的伤,疲的疲,还带着昏迷的弟兄,恐怕走不到一半就会被发现或死在路上。”
“那难道就在这里等死?”老兵反驳,眼中布满血丝。
谢无忧没有说话,目光在林知理、赵琰、伤员和远处崩塌的孤山之间来回扫视。他面临的抉择,比任何一场刀光剑影的战斗都要艰难。是抛弃任务,拼死回援或许已陷入苦战的关城兄弟?还是继续执行那看起来希望渺茫、甚至可能已经失败的任务,寻找虚无缥缈的“星核碎片”?
“回关城。”谢无忧最终沉声道,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任务失败,我们不能再让关城的弟兄孤军奋战。就算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在关墙下!”他看向林知理,“林司丞,对不住,你的学识和钥匙或许还有用,但眼下……”
“我同意回关城。”出乎所有人意料,林知理平静地打断了他。
众人愕然看向她。
林知理的目光却越过了崩塌的孤山,投向了更遥远的西北方,那片天空与大地仿佛被无形力量扭曲、呈现出不正常灰暗色调的区域——那是“门隙”的方向。
“但是,我们回关城,不是为了守城。”她缓缓说道,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光芒,“而是为了……去‘门’那里。”
“什么?!”众人惊呼。
“林司丞,你疯了?那是北虏大军的核心,是比这山更恐怖的地方!”赵琰失声道。
“我知道。”林知理转过头,看着众人,“你们还记得,‘玄枢’的留言,和冰魄单元最后读取到的信息吗?那个被囚禁的‘癸亥-柒’,它的躁动,疑似与遥远深空未知源点——很可能就是‘门’后的东西——产生联系。而‘回响’意识也说,它和它的‘主人’在呼唤彼此。”
她举起手中黯淡的青鸾令:“青鸾令最后反制时,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深层的加密信息流。结合我之前在规制中枢看到的历史记录,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所谓‘星柩’封印的,或许不仅仅是‘癸亥-柒’本身,还有它与其‘源头’(门后之物)的某种联系通道!星眸之山的枢纽,不仅是能量调节和囚牢节点,更是这个‘联系通道’的‘防火墙’或‘阻断器’!如今‘防火墙’崩溃,通道正在重新建立!”
“所以北虏激进派要打开‘门隙’,不仅仅是为了召唤力量,更是为了彻底打通这条通道,让‘癸亥-柒’获得完整的力量,或者让‘门’后的东西能够直接降临、接应它!”赵琰倒吸一口凉气,接上了她的思路。
“没错。”林知理点头,“因此,仅仅修复或压制‘癸亥-柒’(我们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可能还不够。我们必须从根本上,切断或干扰这条正在重建的‘联系通道’。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门’隙那里,利用我们手中还有的‘钥匙’和对系统浅薄的理解,尝试干扰甚至暂时封闭那道‘门’!”
她看向谢无忧:“谢校尉,回关城死守,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一旦门隙彻底洞开,内外夹击,万事皆休。不如行险一搏,直捣黄龙!关城压力或许能因此稍减,而我们,也可能为整个北境,争取到一丝渺茫的喘息之机。当然,这几乎是十死无生。”
谢无忧沉默了。他死死盯着林知理,仿佛要看清她是不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失去了理智。但她的眼神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清明、坚定。
“你有几成把握?”他声音低沉。
“不足一成。”林知理坦诚得残酷,“我们对‘门’的了解比‘山’更少。青鸾令权限不足,王九斤沉睡,冰魄单元毁灭。我们唯一的依仗,是‘门’本身可能也是‘星柩’系统的一部分(或漏洞),以及我们手中这两片或许能起到些作用的‘规制之钥’碎片,还有……”
她顿了顿,看向怀中那枚属于她自己的、更小的“眠龙石”残片:“还有我们与这个古老系统建立的、微弱的‘连接’。以及,被王九斤以那种方式封印的‘回响’意识里,或许有关于‘门’的碎片信息。”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成功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计,生还希望更是渺茫。
但,正如林知理所说,固守待毙是死,或许还会死得毫无价值。而搏命一击,至少还有一线可能,搅乱棋局。
“妈的……”谢无忧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这绝境,还是在骂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他环视身边仅存的兄弟——重伤的老张,疲惫不堪的赵琰和两名老兵,还有脸色苍白却目光灼人的林知理。
他们都是死士。从接下任务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干了!”谢无忧猛地一挥手,眼中重新燃起狠厉的战意,“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得热闹点!老子早就看那鬼‘门’不顺眼了!”
两名老兵闻言,不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笑容:“头儿说得对!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去他娘的鬼门关,咱们就去闯一闯那真‘鬼门’!”
赵琰推了推破碎的眼镜,苦笑道:“看来我的探险记录,要提前终结了。不过,能记录下这种‘大场面’,也算值了。”
林知理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热流。她深深鞠躬:“诸位大义,知理……感激不尽。”
“别废话了。”谢无忧扶起她,“怎么去?直接闯过去肯定不行。”
“绕路。”林知理指向北方更远的、地势更加崎岖荒凉的丘陵地带,“山崩和能量乱流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北虏的封锁线必有疏漏。我们从北边大迂回,绕到‘门隙’的侧后方。虽然路程更远,环境更恶劣,但被发现的风险或许更低。只是……老张的伤……”
昏迷的老张气息微弱,显然无法承受长途跋涉和恶劣环境。
搀扶他的老兵一咬牙:“我背着张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丢下他!”
谢无忧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计划既定,众人不再犹豫。简单处理了伤口,分配了所剩无几的干粮和饮水,将不必要的装备丢弃,只携带武器、钥匙、少量药剂和那台勉强能指示大致方向的破损罗盘。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时,赵琰忽然轻“咦”一声,死死盯着手中那个屏幕雪花、但指针仍在微微颤动的探测罗盘。
“怎么了?”林知理问。
“有……有微弱的、非常规的能量信号,从西北方向传来……不是门隙那边,是更偏西一点……很弱,但……很纯净,和青鸾令的底层频率有某种……呼应?”赵琰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像是……某种信标?”
西北?偏西?纯净能量信号?与青鸾令呼应?
林知理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是……“星核碎片”的坐标,并非在冰川深处,而是就在这附近?或者,是其他与“星柩”相关的遗迹或信物?
“能定位吗?距离多远?”她急问。
赵琰努力调整罗盘,但信号太微弱,干扰太强:“不行,太模糊了。方向大概在西北偏西二十到三十度,距离……完全无法判断,可能几十里,也可能几百里。而且信号断断续续,随时可能消失。”
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一个可能的、意想不到的助力,或者……另一个陷阱?
是放弃原定计划,去寻找这个虚无缥缈的信号源?还是按照原计划,直奔“门隙”?
众人再次看向林知理。
林知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信号出现得太巧合,就在他们决定行险一搏的时候。是“星柩”系统的某种自动响应机制?还是敌人布下的诱饵?亦或是……王九斤和冰魄单元最后造成的某种连锁反应?
时间不等人。山在崩,门在开,关城在战火中煎熬。
她睁开眼,做出了决定:“分兵。”
“什么?”谢无忧皱眉。
“赵琰,你带上罗盘,还有……”林知理从怀中取出那枚属于她自己的小号“眠龙石”残片,以及那枚黑色的“规制之钥(能量路径定义)”碎片,“带上这些,去找那个信号源。如果真是‘星核碎片’或其他有用之物,或许能成为我们干扰‘门隙’的关键。如果不是,或者有危险,立刻放弃,想办法回关城报信。”
“那你呢?”赵琰急道。
“我和谢校尉他们,按原计划前往‘门隙’。”林知理目光坚定,“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确定的信号上。两路并进,或许……能增加一丝胜算。”她顿了顿,“赵琰,你是我们中对能量和设备最了解的人。这个任务,只有你能胜任。保重。”
赵琰看着手中的碎片和罗盘,又看了看林知理和谢无忧,知道这是当前最理智却也最无奈的选择。他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你们……一定要活着!”
“你也是。”谢无忧深深看了他一眼。
没有更多告别,七人小队在此分裂。赵琰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独自走向西北偏西的未知荒野。而林知理、谢无忧、两名老兵(其中一人背着老张),则转身,义无反顾地奔向那吞噬一切光明的“门隙”方向。
荒原上,血月残辉与崩塌孤山的血光交织,映照着他们决绝而悲壮的身影。
而在他们视线无法触及的、崩塌的“星眸之山”最深处废墟里,那座封存着王九斤的冰棺,表面悄然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的细纹。棺中少年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梦。他胸前悬浮的青鸾令,内部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正以某种规律,极其缓慢地闪烁,如同……在发送着某种信号。
信号的指向,隐约与赵琰罗盘捕捉到的那个微弱纯净的信号源,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同步。
山崩,门开,分兵,未知的信号,冰棺中的异动……
所有线索与命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正导向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终局。
真正的逆转与反转,或许,才刚刚在黑暗中悄然酝酿。